五十年溝米師 王德鑑

米,吃過才知好

「看不出來!別說你們這些外行人看不出,我們做了這行幾十年的都看不出。米要煮過才知道好不好,那些說能用肉眼分辨的,全都是騙你的。」繞著石峽尾邨外圍走,在開業剛好五十年的成興泰糧食門前探著頭。半個人高的米筒上插著寫上米的產地和價錢,自以為能從外型上了解一二,從店主王德鑑(德叔)的口吻聽起來,卻似乎是一場空。眼前米粒的實力,還是要熟透了、咀嚼後才知底蘊。

text.陳菁

photo.Bowy Chan

風光過後的平淡日常
雖然老套,但德叔也快將八十之齡,總難免想了解成興泰之後的打算:「這輩子做夠了,現在當是過日晨,也是精神寄托。這行業只有退步而沒進步,風雨不改又辛苦,人家賣奶茶賺更多,不過我想多玩幾年。」孩子都是公務員,早已三翻四次喚他退休,他亦從沒期望要下一代或新人接手,也許因為本來上一代本來也不願他回店幫忙。石峽尾店在1971年開業,當年德叔的父親在九龍仔、青山道及大埔墟也有米舖。各店起碼有先生(掌櫃)、溝米師傅、伙頭各一位,還加上兩名送貨工人方能營運。能養活那麼多人,規模絕對不能看輕。後來因為賬目有點不清不楚,儘管知道米業花力氣又賺不了大錢,他父親在別無他法下,才叫本來進了電器業的德叔回家打點。

米店的基本員工裡,溝米師傅身價最貴,月薪可以高達四百塊錢,那是三毫子一碗雲吞麵、六毫子就夠買米的五十年代。新人不請,溝米師傅最值錢的是那十年至二十年起跳的經驗,要了解新米和舊米,懂得溝米之餘,也最好記得人客偏好的口味和需要。他們除了溝米外基本上沒其他要事,頂多是在食米到店時,幫忙疊高。現在的米每包四十二斤,以前是一百六十八斤,要堆很高才有型,排場和氣勢要緊,絕不能寒酸。「但青山道等店舖早就倒閉了,以前我們的員工,年輕的都不做,年老的又做不來,所以就沒做下去。」這個從前的太子爺,現在集多人之活於一身,八時開店,整理貨物、打掃角落,也看看電話響不響,生怕晚上老鼠咬斷電話線,其他區想買米的人無法聯絡上。假如他到外頭送貨,上門的人又要失望。是的,他還會騎單車送貨,每次兩包米縛在後頭,從石峽尾送到砵蘭街,最遠也試過送到紅磡。外出前他總不忘飛線,也在拉下的鐵閘上掛上字牌,方便客人隨時都聯絡得上。

嘴刁繼續上揚
現在光顧的基本上都是熟客,偶然也有別區的生保客,因為朋友好評而特意拜訪,買個兩斤,只求吃碗好飯,甚至了解一下何謂溝米。新米香而軟糯,無論是新一代的兩小口家庭,還是牙齒掉得七七八八的長者,都是新米的常客。而對岸又有另一群舊米的忠實支持者,習慣了那不硬不軟的恰到好處。德叔認為沒有那一邊比較嘴刁,不過青菜蘿蔔,各有所好,而溝過的米才更好吃:「香港人吃米的確很腌尖,老是說沒飯味,得罪說一句,我賣米也不知道何謂飯味。肚餓和肚飽吃下去不同,你股票起或跌吃也差得遠,心情很不同,要講求天時地利人和。」

不知何謂飯味,卻深知何謂米香,新米即香,不過難煮。成興泰的米源以泰國米為主,還有少量澳洲米。根據他的經驗,泰國米最佳,又香又軟滑,土地和氣候讓食米嬴在起跑線。其次是越南米,相對前者略欠柔軟,但價錢幾乎只是一半。澳洲米也不過不失,唯獨香味不強,加上去年大型火災嚴重影響當地農作物收成,而中國米則沒在貨品之列:「口感實在太硬,早被本地市場淘汰了,不適合現在要求高質素食米的香港人。沒甚麼人吃,一萬個人或者只有一兩個,我不會賣。」

食米的地位
五、六十年代的勞動階層拼了命工作,也是為了有一口安樂茶飯。現在物質充裕,薪水多了,吃米的人卻少了:「生活窮,便沒雜糧可選;生活愈好,米實在吃不了多少,有公仔麵、有火鍋,還有Pizza Hut。」他亦以水果作例,以前不外是蘋果跟橙,現在連日本水果也分了千百種。賣著米袋包裝的米,他也沒抗拒超市的真空米:「真空有真空好,起碼不長穀牛。」對於種種,他都接受而理解,生活好了要吃好的,是顯得多麼的理所當然。

儘管食米的營養價值不高,甚至部分年輕女子怕長肉而不吃飯,又有中年人怕糖尿病而戒澱粉,他還是相信米氣的力量。他見證過許多長者患病後雙腿無力,但只是吃下兩碗粥就差遠了。而德叔自己,每天早上以麵包作早餐,下午會吃兩碗飯,而晚餐則吃一碗。他笑說自己吃得多,但體力消耗也夠抵消,邊說邊笑著掀起白背心:「你看!我沒肚腩,是排骨身型!」掀起之時,背心裡掉出了四、五顆飽滿的米,隨即沙沙落地。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