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萱 ︳封面專訪 ︳ Drama from Within 心中有戲︳
2025-12-18

多得歲月沉澱,宣萱以《誰殺了她》中飽受命運捶打的邵若雲一角,拿下新加坡《紅星大獎 2025》「最佳女主角」,成為首位獲此殊榮的外地演員。宣萱說,拍戲從不為獎項,只為對角色無憾。這份榮譽,是多年來演藝生涯的厚積薄發,更是她堅守演員初心的最佳回饋。
從警匪片中的獨立女性,到烏家堡裡的千金小姐,再到悲情戲內的絕望母親,宣萱的演藝足跡遍佈各地,烙印在無數鮮活立體的角色之中:二千年初《尋秦記》,她是亂世中的女俠烏廷芳;後來跨洋演繹《誰殺了她》,又化身深陷喪女之痛的邵若雲;直到近期台慶劇《巨塔之后》,她成為了溫柔堅韌的董一妍,與劇中強敵爭奪家產,同時展現專職醫療的專業,演活真正女強人風範。更令人期待的是,宣萱將再度攜手經典IP,回歸《尋秦記》電影續集,譜寫觀眾心中期盼而久的時空之旅。
回望多年演藝征途,宣萱難得在採訪中坦露背後的堅持與熱愛——她享受與角色對話的每一刻,致使除了演戲,再無其他事能讓她如此傾心。好好演戲,只因她歷年來始終深愛這份工作,珍惜每一個角色;也在歲月長河中,沉澱出香港演員獨有的通透與光芒。
text • Leon Lee
photo • Ken Leung
styling • Sum Chan
styling assistant • Sam
hair • Keith Wo
makeup • Wi11 Wong @Wi11wongofficial
jewellery • ASHOKA Diamond、D.FL Perfect Natural Diamond、The Leo Diamond

獲獎只是意外風景
談起那座來自新加坡的獎盃,宣萱的指尖輕輕一頓,像是想起領獎當晚的燈光。「真的沒想過我會拿到它。」她邊回憶邊笑,嘴角彎成溫柔的弧度,「其實我從來不是為了獎項去拍戲的。你想啊,要是為了拿獎,那拍戲就成了沉重的任務,多累。」在她心裡,獎項更像是偶然遇見的繁花,「對我來說是一種bonus,是額外驚喜,但不是我從演的目的。」直到領獎後聽別人提及,她才知曉獎項是首次頒予給「外人」,沒有「衝出香港」的豪言,宣萱只悄悄將榮耀與「香港演員」身份緊緊連繫於一起:「這是我事業裡值得銘記的事,我很驕傲自己是香港人,也很慶幸能用作品,讓別人看到香港演員的樣子。」
回顧1999年,宣萱奪得TVB「最佳女主角獎」的瞬間,身上還帶著新人的生澀與忐忑。「這個獎是我演藝生涯的第一個肯定,《刑事偵緝檔案 IV》裡武俏君的個性通透獨立,我至今都很喜歡。」她憶起當時手不住發抖的模樣,「原來我傾注心力的演出,真的會被觀眾記在心上,是一份屬於演員的精神力量。」兩座獎盃,相隔二十年時光,在宣萱心裡各有重量,卻同樣彌足珍貴。「就算一輩子只擁有這兩個獎,我也覺得足夠了。因為每場戲的傾力投入、每一次與角色對話,都比獎盃更讓我難忘。我拍戲不是為了讓別人認可,而是為了讓自己無憾 —— 你對角色用了心,角色就會用它的方式回饋你。最重要的是在工作中找到樂趣,積累全新體驗。」

宣萱直言:「以前總是接到警匪片,不然就是演女朋友演老婆,這些角色我真的做到膩了。」當觀眾對演員的表演印象固定時,就必須主動求變,「如果我是觀眾,看到一個演員離開兩三年再回來,還是重複舊時戲路,只會覺得可看可不看,毫無新鮮感。」但談到「邵若雲」這個背負「母親的痛」的角色,她坦言最初滿是猶疑:「一聽到故事設定,就覺得『糟了,我真的能做到嗎?』她要面對家庭關係的崩壞,女兒慘遭殺害後,與丈夫的感情又出現裂痕,充斥著無數歇斯底里的崩潰場面。」
與角色共赴深淵
為了守住角色狀態,拍攝期間宣萱幾乎與外界隔絕:休息時從不外出,獨自留守酒店不讓自己抽離;長期浸潤在抑鬱情緒中,輾轉難眠到需要依賴安眠藥;三個月裡僅與劇組共進過一頓飯,只為最大限度減少外界的干擾。「以前拍內地劇也有類似體驗,一場戲拍一整天,結束後回到酒店,完全走不出那種情緒,睡不著也開心不起來。」而《誰殺了她》幾乎全程都是負面情緒戲,僅有三四場能稍作放鬆,「但我知道不能中途抽離,一旦走出來,角色的節奏就徹底斷了。」

所幸經理人Ronnie昔日的一句鼓勵,給了宣萱邁出第一步的勇氣。「早年他鼓勵我出演舞台劇《大辭職日》,我考慮了很久,他卻說一場戲和二十七場戲本質上沒有區別,覺得我一定能做到,而我知道他是認真分析過才放話。」這份肯定讓她決定推自己一把,「那時候我才仔細想,為甚麼要先否定呢?或許這次機會,就是來讓我走出舒適圈,接觸更多『未知』。所以當他推薦我接《誰殺了她》時,這次我很爽快答應了。」
從電視劇到電影,再到舞台劇,宣萱坦言不同戲種各有難度與挑戰。「電視劇拍攝節奏快,有時還會遇到『飛紙仔』的情況,需要自行銜接前後劇情,彌補劇情的不連貫,特別考驗即時反應;電影拍攝時間雖短,每一場戲都要精準命中情緒,不能有半點差錯,頗有舞台劇的嚴苛感;而舞台劇卻是另一種體驗,排練時可能花幾天時間打磨一場戲,不滿意就全部推翻重來,對演員的基本功要求極高。」

於戲裡過活日常
宣萱重提初次參與排練的震撼:「他們的台詞功底、現場掌控力都太出色了,可他們反倒佩服我記台詞的速度。原來每個領域,都有值得互相學習的地方。」她續指,「以前覺得在演藝圈待了二十年也算很有經驗,直到和舞台劇演員合作,才發現還有這麼多不足。」她也帶著更深的體會回到螢幕前:「我從拍戲開始就很留意戲劇中的『生活化』。不論演甚麼身份,都會先替角色過一遍生活。這些細節觀眾或許不會特別留意,但直覺會覺得『這個人是真的』。」

譬如拍《巨塔》時,她執意要在醫生袍裡放上手機、耳機,還有一張折疊的筆記紙,就像現實中的醫生,隨時要接聽電話、記錄病人囑咐。「你不能只演『醫生』的樣子,要演出『醫生的日常』。」她一邊說,一邊比劃拿筆記本的姿勢,「進入拍攝環境後,我會先確定手袋放哪裡、鑰匙擺在哪裡,甚至穿脫白袍的順序,這些習慣要保持一致,因為一個人的生活狀態是固定的。」她憶述自己曾在影院內,因女主角過於精緻的妝容而出戲 ,「那個角色明明很窮,但眼線、睫毛液一應俱全,視覺上的違和讓我完全代入不了,這點也一直提醒自己要避免的。演戲,終究是要讓觀眾相信這個故事、相信你演的角色。」
尤其「董醫生」的塑造,難度不僅在於情緒的壓抑,更在於要在狹窄的表達空間裡,讓觀眾感受到角色的內心波動。「這套劇不像《溏心風暴》,一班女人在明爭暗鬥分家產。她平日是一名醫生,面對病人不會有誇張的喜怒哀樂,所有情緒都收得很緊,但又要讓觀眾捕捉到她的開心、傷心和執念,更加不能在小細節上馬虎。」這份努力最終換來了回報,不少觀眾留言稱讚「真的覺得你就是個醫生」,就連宣萱去做身體檢查時,醫生都笑著打趣「董醫生來了」,讓她深感所有付出都值得。

順歲月之通透
聊起演藝圈三十多年來變遷,宣萱的眼神裡有對從前的懷念,更有對當下的坦然。她想起剛出道時拍攝《千歲情人》的日子,王菲、方中信、林保怡等前輩像哥哥姐姐一樣帶著她,「那時就算忘詞了,他們會悄悄遞個眼神,盡力幫我圓過去;也會提點我別緊張,演員都有忘詞的時候。」但如今行業早已不同,網絡世界成了演員的另一個「舞台」,年輕演員要應對的壓力,比從前多了太多。「有時我會和年輕演員聊天,聽他們說『怕自己拍不好,怕觀眾不喜歡』,心裡就會生出幾分心疼。」
宣萱想起自己年輕時,前輩們會毫無保留地分享經驗。「現在我也想做那樣的人 ,告訴他們『別怕問,不懂就說』,前輩走過的彎路,能讓他們少走一點,就夠了。」面對市場變化,她從不抗拒接觸「新東西」:以前不怎麼接觸社交媒體,現在學會拍攝短片;從前沒想過去演唱會做嘉賓,卻在朋友鼓勵下認真練起了歌。「年代變了,你不能總站在原地不動,不妨就與年輕人玩在一起。」她笑著說,「就像拍合資劇,以前覺得『要守住香港的戲』,後來才發現,合資劇能讓我們拍到更真實的醫院、更壯觀的場景,這些都是以前不敢想的。順應變化,不是丟掉初心,而是用新的方式,堅持自己喜歡的事。」

戲未落幕,熱愛不息
宣萱最令人動容的,莫過於她對人生的通透:這輩子從無「後悔」二字。有時深夜收工,坐在車裡,看著窗外路燈掠過,她會忽然問自己:「如果明天醒不來,這些年拍過的戲、遇見的人,有會讓我覺得遺憾嗎?」每次的答案都是「沒有」, 因為始終在做自己最喜歡的事。她帶著過來人的懇切叮囑:「二十出頭的年紀,別被『要儲錢』、『要穩定』這類想法綁住。你若痴迷演戲,就盡情去片場打磨;若鍾情唱歌,就放開嗓子去唱。到三、四十歲回頭看,才不會後悔『當年要是勇敢一點就好了』。」
說過青春與選擇,最後聊起未來想挑戰的角色,宣萱沒有列舉宏大的規劃,只有簡單期盼:「只要是我沒演過的、能讓我心動的,我就願意去試。至於《尋秦記》電影上映在即,這裡先賣個關子,也敬請大家期待。」在她看來,演戲不是「吃青春飯」,是「吃熱愛飯」,只要還愛這份工作,仍能從角色身上找到快樂,就永遠有戲可演。「我這輩子,能把演戲這件事做好,能讓觀眾記得幾個角色,就很滿足了。」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