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竹過後的蜃樓 Rex Koo

超強颱風山竹於香港登陸,杏花邨成了澤國、大角咀地盤天秤凌空翻騰三周半落地沒水花,事隔兩年,如斯畫面仍能倒背如流。但對漫畫家Rex Koo而言,在一片頹垣敗瓦中仍然一心上班的打工仔,才叫他最為震撼。那畫面成了他首本漫畫作品《城寨誌異》的一個章節,沒有半個對話框,展現著留白的城市百態。

text.陳菁
photo.Bowy Chan
venue.Dot Dot Dot Gallery

重建和勞役的無盡循環
本來《城寨誌異》說不上是一本書,只是短篇漫畫。Rex Koo從來都有很多想法,卻笑言老是計劃得不夠實在和周詳,最後又步上爛尾之路。書中首章名為《奔向未來日子》,推倒大廈然後重見太陽那刻本來就算結尾,他打算放在網上平台分享卻又略感浪費。後來他去了台灣一趟,趕得及在山竹吹襲前登機回港,回家後兩小時便懸掛起八號颱風信號。風暴離去後,對比市面的滿目瘡痍,跨過塌樹和泥濘路的上班族更叫他難以理解:「沒法例會拘捕不上班的人,那到底堅持上班是甚麼原因呢?政府不太幫助市民不是第一天的事,大家應該早有共識,也不應該對政府抱有太大期望,還叫他頒個緊急法,不頒布是必然的事。」

在他眼中,打工仔努力上班是怕被老闆扣薪,但政府同樣怕被關係密切的商家責怪。在充滿疑惑的同時,他把景象繪畫,成了書中的第二章《鐵血丹心》。主角自視為社會機器中的齒輪,排除萬難也要西裝畢挺地繼續運作。連同第三章《夢伴》,那隻想令主人起死回生的貓,三章的主角幾乎都以眼前視野為焦點,欠缺對大環境的考慮。最後那個崩壞的城市復原了,雖然沒有燒烤情節,但也看似是愉快結局,在Rex的定義中那卻絕非理想世界:「復原後假若再來一個山竹,他們還是會去上班,我想描繪一個活得不快樂又把人勞役得要命的城市,那是我不想過的生活,我想自己作主。」

打工與否,其實我們都擁有自決的權力。這年因疫症而停工或在家工作的情況並不罕見,相信也開拓了對上班的想像。

別那麼直白比較好
而Rex已經沒上班很久了,卻一直在工作。早年在平面設計公司工作,無論是《花樣年華》的海報,還是張國榮或達明一派的唱片封套設計,均出自他的手筆。初埗社會不久便獲得名氣,畢業後那兩年對上班也不抗拒,甚至甚少遲到,但那朝九晚凌晨,又欠缺吸收新事物的模式,令當年的新鮮人完全吃不消。因為對創作人身份清晰,也深知需要先吸收營養方能輸出,他擺脫了上班,改為工作:「上班是一個制度,要出現在某地方、完成某事。而工作卻不一定和制度有關,我現在每天有計劃要畫多少頁,但這並不是上班。」他一直在追求遊走的空間,正如這次《城寨誌異》也選擇獨立出版,篇幅可輕易調整之餘,也減少和出版社合作時,因市場和觀眾群而延伸的種種考慮。繼過往出版的港產片三部曲《Only You can take me取西經》、《當年相戀意中人之港產片回憶》和《七孔流血還七孔流血死還死》,來到第四本著作,他期望著一個全新的氣象。

城寨糾結
這次他希望提供更多懸念,漫畫家的態度也更鮮明,由書名到內頁都以自己的意念先行。起初他在《城寨誌異》和《香港誌異》間略為糾結,但最後還是選用了前者:「內容有參考九龍城寨,那是個緊扣香港命運又有代表性的地方,把香港縮細後其實就是城寨。當時城寨拆卸與否的議題懸空良久,直至1984年,香港前途拍了板,後來城寨也一樣。」生於七十年代也對城寨好奇,唯家人覺得內裡品流複雜,從沒親身去過城寨叫他飲恨,只好在書中窺看一二。城寨有不同工種,建築也是有機地層層疊,他在當中找到香港人的優良個性:「香港人也很靈活,你去日本點一客乾炒牛河但不要牛肉,想必很難做到,但在香港可以,到現在也沒變。」他放棄了《香港誌異》之名,是因為書中情節可放諸四海,在人口密度高的城市均可套用。同時,他也嘗試在沒文字、沒對白的情況下作畫,沒對話框可以令讀者聯想更多,在閱讀的過程中也安坐於第三身的位置:「對白的存在令人很容易代入主角或正派人物,叙事也由他出發,很少代入反派。其實平面設計本身就是視覺語言,雖然我很喜歡馬榮成的字,又美又有詩意,但這次不太直白會比較好。」漫畫像電影,存在已久,但仍然充滿實驗空間。

對紙本有執著
雖然是實驗,但Rex這次想認真一點去創作,甚至怕大家誤以為是惡搞:「我對紙本有執著,以往和電影相關的作品都使用已有角色和情節,這次想增加渴望已久的原創比重。漫畫是一種概念,內文是黑白的,因為漫畫對我來說是黑白的事。說話有說話雲,聲音用字表達,要捧在手裡翻看,我喜歡紙本這種模樣。」這幾年香港漫畫變得精品化,也不乏打著本土旗號的漫畫家,他卻對本土二字沒想太多,純粹隨心而畫。直至朋友給予意見之時,才發覺香港元素如彩蛋般出沒。他認為自己在香港長大,做任何事自然有香港成份,書中想展現未來感,於是他便畫了中銀和康樂大廈:「我覺得這兩棟建築物充滿未來感,風格刻意去想和營造,或是不斷去思考本土味,反而難以呈現你心中所想,最後只做到很形式化的符號。幾年前興起本土這個字,對我來說有點表面,例如黃霑、許冠傑、周星馳、LMF等,我相信他們沒意識去傳承廣東話,但他們的作品的確很香港。」傳承,在他而言也許同樣是毋需過於直白的,他問零零後的年輕人《奔向未來日子》、《鐵血丹心》和《夢伴》是何物,無人能答上,但有心人自然會好奇、會找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