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丹妮 Fast Forward, Look Forward

《梅艷芳》上映至今約半年,有觀眾認得那輪廓深邃的演員曾演過梅艷芳,有人記得她叫王丹妮(Louise),略有了解的,會知道她第一次演出就擔正。過往這段時間,觀眾大多從王丹妮口中聽著她理解和消化的梅艷芳,卻甚少說自己的事。

填補著外界對她的大量空白:尚未成年就夾著模特兒比賽總冠軍之名往歐洲工作,後來有了孩子,再遇上現任丈夫,在打算退居幕後時卻被選上了演出這備受注目的電影,甚至手捧金像獎最佳女主角和最佳新演員兩項提名。人生像以快鏡播放著、濃縮著,事實上,她今年不過三十出頭。「早投身社會,思想很早熟,我目前更想慢下來,年紀再大一點希望能歸隱田園,我相信上天早就替我安排好適合的未來。」

text.陳菁
styling.Sum Chan
photo.Olivia Tsang
hair.Kolen But@kolen128
makeup.Pinky Ku@pinkyku
jewelry.HARRY WINSTON
wardrobe.ALEXANDER McQUEEN(black jacket set and white skirt)/ LOUIS VUITTON(print body suit and black top)/ MIU MIU(navy knit top and white mini skirt)
special thanks.CONRAD HONG KONG

齊人吃飯就是飽足

王丹妮想歸隱的田園到底長甚麼樣?毋需五秒考慮,她立馬能攤開藍圖:有個放著衣車的角落,能在花園裡種牛油果,那麼她就可以做牛油果多士自給自足,邊說她邊眉飛色舞地比劃著:「這陣子常買牛油果,我丈夫是澳洲人嘛。手掌般大不過十幾塊錢,我可以分著吃兩餐,好抵食。」王丹妮顯然地很愛吃,就連訪問前咬著漢堡薯條也能散發感染力,讓同場的人也餓起來。她儘量規管自己晚上七時要完成晚餐,但睡前還是會餓,於是長年與杯麵維持著說不清的愛恨糾纏。

食,佔了她消費版圖裡的一大塊。當了多年模特兒,撇除必須的衣物和妝物,她自稱對自己往往是吝嗇的。要數暫時最捨得的支出,是花了一萬七千元買入的B字頭品牌窩釘長方型手抽袋。用了一段時間儲錢,加上廣告試鏡成功,才捨得掏腰包,那個袋她背了十年,直至兩、三年前發霉才不得不扔掉。「我是個追崇簡單、平安是福的人,希望一切從簡,不會有太多奢侈的渴望。家人一起食飯,一起spend time,這是我最簡單的幸福。我以前由婆婆照顧長大,她最恆常的提點,是做人要知足常樂。」家人身上的花費她毫不手軟,早幾年就兌現了小時說要照顧母親的承諾,叫她安心退休,這是她心目中對孝順的表達方式。

職場老鬼 由派傳單開始

社會,這個要花畢生去摸清底蘊的對手,王丹妮已對峙了好些年頭。賺來第一份薪水之時,不過12歲,她悄悄地去派傳單,錢少又常被管理員趕走。下一個記憶是在旺角商場做推銷員,早上11時做到晚上11時,連吃飯也是站著的,麥當勞和蝴蝶餅店她同樣做過。打工以外,她還要學煮飯兼照顧弟弟,開初時那碟雞翼炒飯,她由心地覺得好難食。「單親的母親是當護士的,一天打兩份工。12歲就工作除了想幫輕負擔,自己也想了解社會是怎樣的,想變得強大。」16、17歲左右,她終於向母親遞上第一份家用。

若是現在,12歲的孩子去打工,該當會被大肆炒作,節目為她打滿格仔,再作個聲音經過特別處理的獨家訪問,細說童工之苦吧。儘管要迫著長大,也和家人聚少離多,但Louise並不視此為吃苦:「有一個略為刻苦的童年,能讓你更珍惜所擁有的事,同時對進步有種渴求,希望為自己的人生多填上點顏色。」當上模特兒本來非她意願,她本來想做時裝設計師,四、五歲時畫畫,就有意識要一併畫四條裙子才能停筆。後來自己儲錢唸時裝設計,被師姐邀請當模特兒,倒過來成了穿衣拍照的人。17歲那年,隨著模特兒比賽,她第一次成為飛機的乘客,先是上海和摩洛哥,勝出後再在米蘭和巴黎各待了半年,正式打開截然不同的天地。

異類的赤子哲學

無論是模特兒還是演員,都需要大量裝身和交際的支出,這「田園型」的個性是否確實能運行呢?外國時裝表演完成後,模特兒們通常都會吃飯、上酒吧,Louise笑言自己總是稍稍喝個一、兩杯,就在十一時神不知鬼不覺下離場:「在這行業裡我像是個異類,不外向也不social。我常憑感覺而行,努力保持赤子之心一直走來,過程裡可能被騙、被欺負,但我寧可是這樣。」

提到被騙,她似乎可以分享整個夜晚。某次在巴黎的工作裡,因為尚未成年,一群模特兒就住在同一宿舍裡,她形容就如America’s Next Top Model的畫面。其中有一星期要飛往倫敦,無法帶上太多厚衣服,於是都留在宿舍裡。同屋模特兒問她可否借用大褸,一周後她回到宿舍,發覺衣櫃空空如也,室友們要不回國,要不一致否認拿去衣物。當時巴黎快要下雪,她冷得患了重感冒。幾個星期後,她取回其中一件大衣,歸還時大衣全濕,被扔在大膠袋裡頭。

體驗過許多光怪陸離,不時在外國獨自過著大時大節,這些年頭Louise找到了必勝的真理:「地球是圓的,只要堅強走下去,一定會到達目的地。」聽起來很老生常談,但如斯道理卻曾具體地發生過。二十歲在米蘭試鏡,試鏡地點在河的對岸,花了近三小時她都無法找到過河的方法,問路又雞同鴨講,最後無助地哭起來。一直兜圈,她才發覺有條半透明的橋,某些角度看不見,只夠單人通過,幸好最後能趕上試鏡。靠自己,一切都可行。

從不安中解放

走遍時尚重地並回到小城,目前無論腳踏在濕滑的泳池邊,還是室內的硬照,她都自在有餘,輕輕看過螢幕,就知道怎樣調整,在照片中顯得更自信亮眼。「但我在每個年紀都會有段迷失期,鏡頭下我沒有太大自信,甚至有點自卑。」Louise嘗試追溯,體格在小時早就又高又瘦,像根筆直的竹子,加上健康膚色,不時被欺負和嘲笑。儘管不直視,她也能感受到路人由趾尖往上移的目光,有次坐地鐵,她還聽見旁邊有人突然哼唱幾句〈高妹〉,莫名奇妙至極。直至十多歲,她還是常低頭做人,頭髮散落蓋著半張臉。

入了行,她的世界來了個天翻地覆。原來高、瘦和獨特五官才是賣點,也是她自信心的來源。但諷刺地,在那個追求美的圈子,沒有制定一套劃一的標準,每個人只能選擇化為麵粉公仔,按工作而變形:「有段時間我想讓身邊人滿意和認同,想得過了火。這個國家的工作團隊嫌我太瘦,於是我要在一個月狂吃雪糕,那個地區的又說我肥,於是我只吃生菜。有些晚上要餓著睡覺,深夜會忍不住一個人在哭,甚至直奔便利店買下一大堆零食,邊吃邊哭。」無法找到獲得認同的處方,也難以適應市場,她形容那是像黑洞般的時期。

早些年,Louise曾感受到國際模特兒市場對亞洲面孔仍有保留,近年情況明顯地改善,甚至對不同膚色、體型的女性都願意接受。她嚮往的女性模樣,除了身兼DJ、模特兒、設計師和造型師的Sita Abellán,也同樣抑望著Tilda Swinton:愛好古怪之物、能駕馭沒有明確性別界線的衣飾、演出的角色定位特別,過了六十之齡,仍然閃閃發亮。「以往人家說女人十多、二十歲最輝煌,之後要結婚、留在家裡湊仔,現在女性發展的期間延長了、被接受了,有更多時間追求自己喜歡的生活。」

目前,她清晰地喜歡演戲,那是比模特兒更深層次的寶藏。早前Louise本來打算埋首製作公司的工作,怎料受邀前往《梅艷芳》的試鏡。今屆的金像獎,她就憑首作獲得最佳女主角和最佳新演員提名。演藝工作被動,她雖想演到八十歲,還是要靜候再靜候:「野心其實我從來都沒有!沒想到要去荷里活,想太遠沒實際用途,現在希望令自己的容器更豐富,腳踏實地過就好。」香港一年沒很多電影,她的等待和鑽研正雙線前行,下次再演時,目標是洗走觀眾定型,自己同時忘記王丹妮的身份:「不過現在說是沒用的,要大家進戲院看才記得,慢慢來吧!」王丹妮的第二部曲,不日上映,敬請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