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潔儀專訪:相隔四年來港再演《利瑪竇》 定期音樂劇演出靈魂滋養

陳潔儀,向來被譽為「新加坡國寶天后」,但她的廣東歌深入民心,除了成名作〈等了又等〉、與蘇永康合唱的〈來夜方長〉等,近年亦有翻唱張國榮的〈今生今世〉、張智霖的〈祝君好〉,她的聲線辨識度高,重新演繹另有韻味。

陳潔儀曾說過香港是她的第二個家,疫情後再次來港,一連演出兩部音樂劇。上月剛完成《雄獅少年》,今個月第三度重演《利瑪竇》,延續廿多年前《雪狼湖》開始的音樂劇無間演出,每隔幾年就要演一次音樂劇,否則靈魂就會枯萎。為了保持這個靈魂滋養,她笑言自己就像運動員一樣,要做好各方面的準備,計劃能量進出,務求每一場歌舞演出都是穩定狀態。

眼前這位會唱歌的運動員,經歷過人生高低,毫不介懷暢談五十大關的想法轉變,大家又掛念陳潔儀的歌聲嘛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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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歡香港氛圍

陳潔儀相隔四年再來香港,兩個交接點恰巧是兩次《利瑪竇》音樂劇,對上一次是2020年,今次則是第三度公演。「疫情後的兩三年都很忙,自從上次演完《利瑪竇》後,直至最近才再來香港。」上月陳潔儀才參與香港藝術節首演、編曲高世章、填詞岑偉宗、編劇張飛帆繼得獎音樂劇《大狀王》後再次合作的《雄獅少年》。「我的工作模式通常都是這樣,之後又演《利瑪竇》,估計今年都會多來香港。」

1997年,對香港也對陳潔儀來說,是重要的一年。她當年參與張學友擔任藝術總監的音樂劇《雪狼湖》,43場演出中飾演「寧玉鳳」一角,劇中歌曲〈等了又等〉可說為陳潔儀打響名堂,同年12月更推出首張粵語專輯,正式進軍香港歌壇。「昨晚與好久不見的香港朋友打邊爐,很開心。我本性比較內向及慢熱,無法突然認識一班人相處很開心,反而這班朋友認識了幾十年,經歷了很多東西,今天還可以坐在一起打邊爐。」

〈家〉是陳潔儀的名曲之一,2015年她曾在紅館獻唱此曲,亦曾經說過香港好像是她的第二個家,現在感覺跟以往都是一樣。「過去幾年香港經歷很多不同事情,雖然我人不在港,但都有關心及痛錫一些東西。當大家不開心,我都有一份同樣的心情。」剛好訪問當天,香港難得風和日麗,她看到此時景色,形容香港仍是個具有魅力的城市。「人們真有香港特色,無論吃東西、穿衣服、談吐等,都令我很欣賞這個文化。我很喜歡香港的氛圍。世界愈來愈一體化,這樣很悶,但熟悉香港的話,知道要找甚麼,一定還會找到它的特色。」

的確,香港是陳潔儀的當年其中一個成名之地,她的廣東歌如〈等了又等〉、〈來夜方長〉等都耳熟能詳,早期極受歡迎成為天后,她回想過去,這些機會可遇不可求。「要知道,對表演者來說,那個時代新加坡出路不多,我非常感恩有機會展開區域性事業,否則大家真的無法看到我。」成名很早,有些人或者上得高跌得痛,陳潔儀認為年少成名或許會令人驕傲或迷失,最重要是對成名得失的反應,她坦言一定要多謝父母及身邊朋友。「我的父母為我驕傲,但他們從來不會放大這件事,一直不是星媽星爸,就連我的姊姊及妹妹,甚至扮作不認識我,從不對外提及我們是姊妹,他們並非不驕傲,而是人人都害羞。我的家庭沒有令我覺得自己很特別,我的身份一直只是一名女兒、姊姊及妹妹,他們的確幫到我很多。」

平步青雲之際,陳潔儀卻突然在2007年短暫封咪,重拾一般打工仔的身份,放下歌手身份轉職公關公司工作。她不諱言,那時候極度需要一個假期。「讀完書後,我立即去唱歌當藝人,除了表演外甚麼都不懂。大概35歲左右,我才發覺自己完全不知道返工是甚麼一回事,當時我很害怕,如果有天失去了舞台,我可能變成甚麼都沒有。那個階段我覺得需要經歷一些東西,希望嘗試做其他工作,讓我的生活及世界觀更加完整。」有趣是,這是她人生中打工的第一次,亦是唯一一次。「當我知道返工是甚麼的一回事,就知道不太適合我,之後我不再想返工了,因為我喜歡自由一點,舞台上的我最能夠發揮。但辦公室工作讓我得到不少經驗,學到很多東西,至今在我生命當中依然受用。」

音樂劇的滋養

就這樣,陳潔儀更確定自己是屬於舞台,亦立下決心,保持每隔幾年就參演一部音樂劇的習慣。「二十多年來,我一直參演不同音樂劇。去年上海我參與了一個推廣音樂劇文化的節目《愛樂之都》,他們問我為何愛演音樂劇,我說每隔三五年沒做一個音樂劇,深感我的靈魂會枯萎;只要每次做完音樂劇,就像整個人活起來,給我實際的營養及能量,那是唱流行歌曲及影視作品沒有的。」音樂劇的一切都很真實,冒險程度亦提高很多。「站在舞台上,只有我與觀眾,沒東西騙人,沒有人幫忙,又不能叫停,這件事對我來說很興奮。對表演者來說,每隔幾年演音樂劇,更可保持及提升表演的能力。」

單計音樂劇,陳潔儀多年來參與至少十個劇目,超過一半都會重演,她早已習慣了這種冒險過程所帶來的興奮,亦做好準備。「四十歲前我沒做運動,四十歲後我很積極,會做普拉提或游水,甚至行路,所以體力上我會保持到一個水準,不像以前感到很孱弱;加上經驗讓我愈來愈快投入角色狀態,如果是戲份重的角色,大約要兩個月時間就能投入角色,如果角色戲份不算多,或者之前演過的,像《利瑪竇》之前花了兩個多月來訓練,今次我會給自己一個月,因為所有記憶都會在裡面。」

運動以外,她亦會注重健康。「我最討厭表演途中生病,其中一件重要事,就是不能讓自己生病,所以我經常都會戴口罩。公演前一個月,我會要求身邊所有工作人員每日都要吃維他命C,因為他們生病,我生病的機率都很高,所以近年實行這些措施,都是有用的。」很多舞台表演者講求狀態高低,陳潔儀特別要求自己,從頭到尾都是狀態穩定的。「當我一進入表演的狀態,我有點像運動員,譬如綵排,到了某個時候很辛苦,逼自己去到盡,直至一星期前就會錫住自己,不會讓自己太累,否則表演時沒力,所以我會像運動員那樣,我會計劃我的能量出入,注意睡眠飲食所有事情,一定要這樣做,否則就會浪費了所有工夫。」那麼,每晚何時睡覺?她想也不想就答:「幾點睡覺不重要,但我一定要求每晚自己要睡夠八小時,一定要計劃好,半夜兩點睡覺就要早上十點起身,十二點睡就要八點起身,我非常重視這一部分。」眼神上的凌厲,語氣上的肯定,深深相信眼前這位運動員所言非虛。

義務農夫

就像今次,陳潔儀第三度演出《利瑪竇》,再次與總監製兼導演劉松仁及主演的王梓軒合作,一口答應。「過去四、五年一直與松哥、導演阿達(黃俊達)有聯絡,有時都問他們會否重演,因為《利瑪竇》在我心中,不只是一份工作,也不僅僅喜歡,更有一份使命感,劇中帶著一份精神,比較靈性。」陳潔儀演過不少音樂劇,她提到《利瑪竇》創作過程與一般音樂劇不同,演員們要接受不少群體訓練。「導演要求我們一條心做好多事,過程上尤其體能好辛苦,人很奇怪,一起經歷如此辛苦的過程,就會很團結,有時真的不能太舒服。加上對松哥有一份敬慕,所以,我經常有個想法,只要我做到,我就一定會歸隊。」於是去年他們提出會重演,陳潔儀率先預留這個時間,強勢回歸香港這個成名地。

五年前後,剛好度過了一個煎熬全世界的疫情,陳潔儀說世界已經變化不少、不敢說自己成長了,但年歲漸長確是事實,更跨過五十歲的人生關口。陳潔儀想起這三年的新變化:「過去三年,我開始從未想過會做的事情,就是參與農務工作。當時疫情令我在新加坡的很多工作停止了,就有些不同想法,去了農場做義工。」她直言起初只喜歡農場的意念及想法,但她是一個害怕流汗、蚊咬、曬太陽的人。「種植是一件美好的事,於是我嘗試去克服,現在已不怕曬、熱、蚊咬,但僅僅在農作業之上,相信是當我們熱愛一件事,就可排除其他辛苦。」

「我是義工,所以其他農夫種甚麼我就幫手,而我那個農場裡,種了很多食用的花,主要賣給很多高級餐廳,亦會種一些莧菜等。起初我很怕看到有蟲,以前我更會大叫及彈開,現在卻不怕了,雖未至於用手捉牠們,但牠們很靠近我都可以,我已接受了。我明白到,那片土壤才是牠們的世界,而不是我的,所以我應該要接受這件事。也很享受弄污糟雙手。相信可以令我更似劇中我所演的麥小妹,因為她是一名村民,很接地氣,懂得珍惜及感恩好多東西。」

《利瑪竇》是一部宗教舞台劇,但它不算說教,就如利瑪竇一樣,但原來身為教徒的陳潔儀,接觸這部音樂劇之前,並不懂得利瑪竇這個人物。「我是基督教徒,而非天主教徒,所以本身不認識利瑪竇。不過是否信徒都好,利瑪竇這個人物的一生,所做的所有事都很厲害。他的故事告訴我,真正的愛,上帝的愛,是可以超越很多的不同。」她坦承自己不是一個傳統的信仰者,甚至同樣都是教徒,不喜歡分得這樣清楚。「劇本最後有一個感動的地方是,麥小妹向利瑪竇的神祈禱,覺得這樣才幫到利瑪竇,而利瑪竇亦向麥小妹的神這樣做。我的感覺是,當你真的愛對方,就會做這件事。到最後真的有上帝的話,哪怕你的手上拿著香燭,還是十字架,他都會知道你的心意。」她直言與麥小妹相似,當她深信一件事,清楚知道自己為何要做,就不用解釋太多,不怕別人指指點點。

自己做家務

另一個與角色相似的是,陳潔儀與麥小妹同樣有份母性。「我自己沒小孩,但年紀愈來愈成熟,自然對其他人尤其年輕一點的人,有種母性,想照顧對方的感覺。」她回想過去並非這樣,從未想過要小孩,但愈來愈想栽培別人。「尤其是十幾歲、廿幾歲的年輕人,當他們對人生產生很多問題,我就很有興趣聽他的心聲,也想分享一些東西給他,相信這就是我母性的部分。」她又特別提到,最喜歡餵飽別人。「朋友們到我家,我一定要他們不斷吃東西,可能我們是亞洲人,從小到大,父母未必說I love you,但一定會叫你吃東西,準備很多食物,希望你不斷吃吃吃,我認為這是一種愛的見解。」

也可能因為近年醉心種植的緣故,愛上了「照顧」這回事,更享受那個照顧的過程。「基於我的時間關係,有空才去農場,未必看到最後會長成怎樣,但我很享受那個過程,也享受與其他農夫一起,休息時喝咖啡、吹水,可能亦會感到有點意外,我只是義工,他們全都是專業農夫。」農場之中,她是全場年紀最大的一人,其他最成熟的都只是三十餘歲。陳潔儀與不少年輕農夫一起工作及聊天,更有機會了解他們的想法。「現在很多人說年輕人怕辛苦,但我看到他們很有想法,更加不怕辛苦,不計較酬勞去做一些他們相信的東西。」她笑說自己只是工作三小時,而非年輕農夫的八小時,所以體力上仍能應付,但即使感到疲累,也是開心及享受的。

還以為當樂壇天后太久,陳潔儀渴望被人照顧,她卻不這樣想。「工作裡面,我已經經常被照顧,所以私生活中,我希望獨立一點,才像回一點正常生活,所以我家中是沒有工人的。我知道新加坡與香港很多家庭都慣性有工人,每次我說出來,很多人都感到意外。我一有空就會做家務,沒空時可能有少許污糟,but okay。我喜歡自己做家務,才覺得生活很充實。」她不諱言,工作時可以甚麼都不理會,只須集中精神,獲身邊很多人照顧。「我只是扮演一個角色,但真正的阿Kit,我喜歡的生活,都是自力更生。」

陳潔儀經歷過婚姻不如意,2017年回復單身,如今她依然渴望照顧別人,也享受被人照顧。「照顧與被照顧都需要,否則一面倒怎會好玩,怎可能長久下去?好似跳舞一樣,雙方何時進、何時退,無論溝通或感受,都應該有時照顧對方,有時被人照顧,一段成熟的關係應該是這樣的。」她的理想生活是,有me time之餘,亦能與心愛的人一起,包括家人、朋友、同事,追求平衡,不特別偏向愛情或事業某一方面。「現在我追求那個平衡不錯,對於我的生活、事業、感情或者家庭所有東西,都可說是人生最開心的時候。」她未有詳細透露感情情況,但說起來輕鬆自在,人生能夠如此輕鬆,著實不錯。

 享受愛與被愛

「以前我經常說五十歲一定要退休,或者更早的歲數就想退休,但過了五十歲生日,我心想為甚麼要退休?只要我享受工作,我有能力工作,還是自自然然及隨緣吧。如果有一天我覺得自己唱得很差,又不夠體力,我就會不做了,但如果我依然對自己所做的事驕傲,別人依然邀請我去做,我都會繼續做下去,所以不再想何時退休的事情了。」

她反而提到,發覺這個社會愈來愈有點變態,人人都過份追求變得年輕,她慨嘆就連年輕人都想追求外貌更年輕。「為何我們不能呈現自己的歲數?我依然可以工作,依然可以漂亮,不需要符合某個標準,當我看到很多人對容貌或體重有焦慮,我便思考是否現在社交媒體的關係,務求看到『最漂亮』,就要弄得『最漂亮』,其實大家都在追求一個不可能的標準,慢慢大家都變得不開心了。」於是,她會過濾那些不開心的事,現在變得樂觀及正能量。「十多歲時,可說是我最悲觀的時候,那時甚麼事情都不開心,覺得前途是非常黑暗,不知道為何這樣,直到三十歲後才好一點,現在就好正面,愈來愈樂觀,每遇到不開心事就會過濾掉,因為我知道我改變不了,不如集中可以改變的事。」

就如近年疫情令世界轉變甚多,陳潔儀提醒自己的心情盡量不被影響。「無論有幾負面的新聞,我都會跟自己說,更要珍惜自己所擁有的小事,例如吃到一個菠蘿包、雞尾包,都會覺得好正,很容易開心。當然去到米芝蓮餐廳吃飯會很開心,但為何每件大小事都不能開心一下?其實我一向比較隨緣,我經常說,當我很忙時,我都是樂在其中,不會投訴,但我有空時也不會覺得辛苦,像疫情那陣子沒工作,我會完全放鬆享受生活,完全放空。」人生不再等了又等,她更相信來夜方長,眼前遇見的沒法想,但這柔情令海和天遇上。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