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ERRINI專訪 :「原來我可以令這一代的女孩不需要再後退。」

如果世界是個Zootopia,Serrini會是一隻海獺,在湖水裡頭浮浮沉沉,梳乎到不得了;她和她的海獺同伴要手牽手,以防對方一不小心漂浮得太遠,再也回不來。但世界上還有其他的動物,有禿鷹有蜜獾有烏龜有蟋蟀,可紛擾得很。Serrini幾乎不斷與世界在拔河, 她與父母拔河、與世代拔河、與社會拔河、與性別觀念拔河……那些繩索用不可聞的方式隱藏在生活當中,不斷拉扯角力;兩邊的權力爭相穿透對方,直至對面那一方掌心吃痛倒下。

幸好做一隻海獺的好處是,他們都懂得如何一邊沉睡,一邊保護自己,Serrini近幾年建立契媽獎學金、寫歌作詞散佈好的能量、又將開樹店分享美的東西,她懂得手牽手製造更多同類,並認識更多的自己。也沒想到僅僅是做好自己,不知不覺,身後一起拔河的海獺居然也愈來愈多……

text. yui
photo.OiyanChan
interview.金成
hair.Cedric Tsang
stylist.Charles Wong
makeup.Chili Fong
wardrobe.16ARLINGTON
venue.The Landmark Mandarin Oriental, Hong Kong

好爸媽獎勵計劃

Serrini出生於小康家庭,有典型的焦慮型父母。雖然父母沒有要求子女揚名立萬,但管教頗為嚴厲。她自小品學兼優,考上區內出名校規嚴格的中學——穿著校服不能邊行邊喝、冬季襪子要拉到膝蓋同時校裙長度及膝,直到現在提起中學時光,那些回憶的片段都不怎麼快樂。這樣的情況直至到20歲,20歲她才終於成了開籠雀,真正意義上的自立起來,再沒有老師批評她做事太癲狂,蘇菲亞自由飲珍珠奶茶直到永遠。

而到了某一年紀,她也開始反思自身的歷史與家庭關係, 試圖去解決創傷。去年受訪時她提到過,要數20年以來做過最成功的事,是帶全家去看家庭輔導。「我覺得其實全世界人都應該要看心理輔導,這件事在我們世代其實很普遍的,可能在我們大學時期已經有些心理咨詢可以看。那種精神健康的灌輸,是會讓我們覺得接收到很好的東西, 那我都想跟父母分享。」一開始去看therapy ,是Serrini自己去的。最初她旨在找個人分析自己講話的模式,就當是認識自己多一些,也未料到那場對話竟改變了她的生命問題。

「治療師分析我的說話模式發現,每當我形容一些我不喜歡的事物,就會用『Disgusting』、『Eww』、 『Repulsive』等字眼。那位治療師是澳洲人來,對方是外國人我也更能舒服地去講自己的事。他聽後第一時間是問,你形容的那個人是不是全新流膿、臭氣熏天或者好蓬頭垢面,抑或他是客觀性地傷害了你。然後我就否認,因為我只是想表達對那個人感厭惡罷。」每個詞語存在情境脈絡,當你去形容某一個事物,背後埋藏著的是某種情境脈絡以及固有概念。治療師教她要用客觀、準確的字詞去形容自己的心情:「原來當一些人對我擺出姿態或者逼我困在一個框架裡頭,我便會直接將它歸納做『Eww』。 但久而久之,我就找不到問題的核心是甚麼,或者忽略了那個問題,只懂得不停用言語拒絕那些事情。」持續見治療師,有見自己有顯著進步,於是她拉著家人一起去做輔 導。

結果,Serrini與家人的關係可以說是大躍進。「有天他們嘈交,我爸爸默不作聲回房間關起房門。原來他在一張紙上列出四個重點,寫自己為甚麼覺得不開心,我當時真的好想拿支筆出來剔。你想像一下,一個人是怎麼樣由氣鼓鼓的狀態,慢慢開始梳理自己情緒,告訴你他的想法。再梳理一切,發現原來爸爸從小開始習慣先焦慮,所以他現在會用焦慮來充當安全感,這件事是好誇張的。」

為了爸媽能夠過得更好,甚至制定了父母的學習方案, 實施好爸媽獎勵計劃。當中包括鼓勵他們去健身、閱讀及娛樂,只要達到相關目標,父母就可以得到獎金。一 開始她列出參考書單給父母,讓他們按書單閱讀;後來乾脆整本書送到他們手上。「譬如是關於語言暴力、如何跟其他人溝通、夫妻相處之道、優雅老去的方法、思考方法那樣的書籍。只要他們一個月看得完的話,就會有個獎金的,好像在監督他們般。」就以上梁博士的研究結果顯示,所謂父母相處之道就是這樣的——只要你比父母更煩,那麼他們就不會再來煩你。

做學生契媽 開快樂老人院

梁博士、陀地歌姬、樹妮妮、Mami、條女……Serrini可能是香港最多「朵」的明星。2021年她差一步就成功多 了「契媽」這個勁抽名號,當時她在樂壇開始收成,有些閒餘收入,便希望在港大成立一個「契媽獎學金」, 將以前求學時得過的獎學金,悉數「歸還」,甚至比最初得到的付出更多。「我不太喜歡欠別人,別人對我好,我就會想對別人好。讀博士的時候,我記得已經是在拿全額獎學金。當時跟教授討論過,我說其實我讀完既不回校教書,又不是會去做些好學術性的工作,那筆錢資助我讀書好像浪費了。教授不同意,說讀書是改變了你整個人,你有不同的東西可以去回饋。」

雖然獎學金不可命名「契媽獎學金」,但最後還是順利成立了,Serrini最後終成梁總理。「港大那個獎學金是 給文學院學生的,因為我常常覺得文學院好像沒有些好的獎學金,要不就是你要成績很好就全年不用交學費 那種。但作為一個文學院學生,我常常會覺得,成績不是最好呢,反而是代表你好適合文學院那個感覺的。你未必做到在那個體制之下取得高分的人,因為比起讀書,你花許更多時間去思考或者自我質疑;但現在回想起來,我都幾喜歡那些朋友。」Serrini強調,這是一個相當casual的獎學金。「它可能只是贊助了一張機票的錢,或者是好基本的食宿費用。但對於以前的我來說, 是代表著我不需要多補兩三個月習才可以得到這筆錢。 整件事是好輕鬆好隨心的,不會構成太大壓力。」

除了做學生契媽,Serrini在其他訪問提過,自己終極夢想是要開一間老人院,老人院中間要有座噴水池,然後有一道橋連接幼稚園。「我小時候在日本做過一日老人院義工,那些老人院真的好靚,地方又大,膳食又好。 裡頭那些服務的姐姐有好多時間陪老人家玩,那些老人家全部看上去都很好。那是我第一次跟一個上百歲的老人家聊天!所有環境事物都那麼靚、能量那麼好。那時我就覺得,如有機會好想花一筆錢去建一所這麼好的老人院,讓大家都可以有尊嚴去度過餘生。」目前香港約有800 間老人院,但安老宿位輪候時間極長。根據立法會一項統計顯示,截至2023年1月為止, 津助院舍及合約院舍的宿 位平均需要輪侯34個月;就算等到宿位,環境服務也是質素參差。

「我會覺得這件事不應該是奢侈品。老人院、幼稚園或者 教育不應該是有錢才可更好。」Serrini提及到北歐國家推行多年的無條件基本收入(Unconditional Basic Income) 制度,制度務求所有人都能得到基本生活必需品的保障, 主張人只有基本收入就能夠打開更多可能性。她認為香港應該要有類似UBI的觀念形態,社會服務該設定更高的底線,而不是去想一個人擁有多少錢,他能不能擁有舒服的資格。除此之外,Serrini還想改變年輕一代對長者服務的 觀感,所以她理想中的老人院是要連接幼稚園,老人家 看到小朋友開心,也正好讓小朋友從小就接觸到老人家。 「又或者令大家覺得,服務老人家是讓人非常自豪的、一 個被恩賜的事情。如果這一刻我開10場紅館歌唱就能做到這件事,我馬上就去開。」

比起護主 更需要寬容

由於許冠傑是Serrini爸爸偶像,當時成為許冠傑個唱嘉賓這件事,可把爸爸高興壞了,一整晚嘴角都掛在耳朵。從 小耳濡目染,Serrini對大前輩的歌曲甚為熟悉,也非常欣 賞這位愛彈結他的「大哥哥」。不過她表示,其實自己從 不強求要與不同前輩合作,只因怕自己得罪人。「對於有輩份的藝人我會尊重他們存在,但我從不強求合作,或者 一定要好表現到很尊敬或非常崇拜對方。」她續說:「上 一輩有時會覺得『你唔捱得呀。為甚麼你過了11點就要睡,為甚麼你不可以早上4點就起身化妝,為甚麼這個那個 不行……』」

「其實我很明白那種要捱世界的想法,我大部分演員朋友都是這般辛苦地工作,但我的心態不是這樣的。我會覺得,既然我都不覺得自己會在一個好好的狀態,又或者可以做得好好的時候,我是會寧願離開這一個工作環境,或 者寧願不要接觸太多人,離開那些太大的資本。」這種世代矛盾顯然出現在每一個職場,一方總覺得一蟹不如一 蟹,一方總覺得老海鮮食古不化,兩種意識形態的鬥爭在生活中無孔不入,每一刻都在拔河。「你眼望我眼是有些 尷尬的。他們會覺你做女星唱歌就是想賺錢,那我叫你做去做這件事你為何不做。那我就可能百辭莫辯,我就會覺得那我不想做嘛。我好怕自己要跟別人吵起來。」面對這樣無休無止的角力,Serrini選擇默默躲開。

而每每提到「明星」、「人氣」、「爆紅」這些字眼, Serrini甚至都會退一步:「其實我是不是真的算是一個明星呢?」、「是不是真的算好紅呢?」、 「或者我只是很多人都喜歡的人。」但不得不說,近幾年似乎大家對於明星的身分都有了一種新的定義,也許是受益於網絡時代, 現代的明星再不需要從士兵到將軍的過程,更多的是一夜成名與曇花一現。「無論是Tyson Yoshi跟林家謙,其實我們好早期已經開始寫歌,又或者真是以很underground的模 式去創作。我們在沒有人認識的時候就開始創作,因此不 會叫自己做『捱』, 因為我們的目標未必是做一個所有人 都認識的人,所有人都認識你只是一個偶然的結果 。」

而大眾對於明星形象也有了不同的期待,這時代我們可以容許明星粗口橫飛,可以容許明星素顏上鏡。「我們這一代多了好多想要真實貼地的人。我有觀察我的聽眾的,他們普遍會覺得愈有挑戰性的事,他們就愈是想看的;反而太唾手可得,看上去像是寫給我看的一個copywrite,他們反而沒有很喜歡。他們就是想看一些能挑戰自己價值 觀與審美的東西。 」提高審美門檻,抑或故意表現「騎呢」、「難明」,是Serrini的反溝通方式。身邊朋友甚至會覺得Serrini太不宣傳自己:「他們會說你有些歌是多人喜歡的,為甚麼不作多幾首?又或者你有作品都要勤力做宣傳,但我又不會這樣。他們覺得我不宣傳,但可能我的 粉絲就是喜歡我不宣傳。他們就覺得我是寶藏,就是要隱世、拉絲、邪惡,他們就是要自己去發掘,因為我對於他們來說,或者就是一個遊戲。 」

至於Hater她則不太理會,她反而有時會去思考負評背後的本質。「到底是社會問題,抑或是文化問題;又或者, 大家是不是都習慣了不去提升自己、不去改變社會?我反 而會去想解決的辦法。我覺得一個幸福的人,其實是不會 做出讓他人受苦的事情,反而會去想如何讓其他人都獲得 幸福。」她反而擔心支持者會落入圈套:「其實有些人的 無聊笑話無視就好,如果那些人對我人身攻擊的話,你去 發佈一些比較健康的內容就好了,真的不需要去攻擊那個 攻擊我的人,要不大家就會捲入在那個無聊的循環當中。 」她又說:「其實你不需要護主的,如果那個主是好正的 話,你是不需要護他的,你只需要寬容。」

有人需要我這種形象的姐姐

比起強調女性自主,Serrini的作品其實更重視宣揚善待自 己的價值觀,談及性別意識之前,她更多探求作為人的自由意志。「最近我會肯去承認自己是多人喜愛的一個好原因,要因為原來我可以令這一代的女孩不需要再後退。我們不需要再去扮蠢、扮溫柔去討別人喜歡。比起其他人喜歡自己與否,我們先做好自己。我覺得小時候的自己是有些需要我現在這種形象的姐姐。」不知不覺,她正在肩負起這種時代重負。 有人聽她的歌會想起林憶蓮,一來是因為歌聲的變化,二 來是因為兩人都深受member愛戴。Wyman都曾經說過, Serrini日常行事及為人都很帶「基佬趣味」的,甚或是 Serrini身邊的同事和朋友,都不約而同說過類似的話,覺得她徹頭徹尾是個基佬。「我也不知道為何他們有這樣的評價, 大概是覺得我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,老是常要看別人眉頭眼額的女性。林憶蓮有一類歌我好喜歡,也明白為 何許多所謂member喜歡,因為那些歌曲裡頭,往往都有那種好新時代女性的不屑一顧。」

Serrini很Fluidity,她講話方式很Fluidity。許多時候,她會很硬淨地發表一個觀點,滔滔不絕,但最後一句往往是: 「是不是的呢?」、「其實也不是這樣」、「我覺得是A但其實B也可以」,勢把土象星座的朋友氣瘋。喜歡Serrini的人也往往很在乎Fluidity,他們容許自己是流動的,也容許他人是流動的,從各種意義上。「這個世代是具流動性, 有時你以為自己喜歡男性,但其實你只是未遇過你喜歡的女性;又或者你以為自己鍾意女性,但原來我是更加喜歡跟男性一起生活。」再探討得深入些,還有自我認同的問題,這個世代對於性別的討論更多元。「我覺得喜歡我的人,不會太需要做一種要好出櫃或者是要別人接受我的那種事情。他們反而就是有一種『我就是這樣的啦』、『我今日趨向基』、『我今日是直的』的心態,他們大概在我身上找到這種自由。」比起崇拜,倒不如說這是一種self reflection。

「我在很小時候就已經沒那種被定型的想法,鮮有覺得feel so fat so ugly。我從小就覺得,如果抱持著那些想法、 那些觀念用來罵自己的話,其實同時也在罵社會上的其他人, 那我這樣就好像不太好。只要你曾經都受過這些好差的能量 ,你就不會嘗試這樣做。這也是為何我要去看心理諮詢,或者為何要看這麼多書。某程度上是希望自己應付到自己的創傷,或者應付到自己那些不好的地方,那我就不會用我的傷痛去傷害他人 ,這個也是同時照顧自己跟別人的方法。」

推出概念專輯,也即將要開設自己的「樹店」,Serrini之後持續散佈good vibes。她透露「樹店」裡會販賣不同插畫家的作品、瓷器杯碟、書本……反正就是一切她喜歡的 事物。那「樹店」怎麼賺錢?年輕時從事貿易的爸爸也提問,Serrini假裝生氣笑言:「他說貿易就是趁低吸納然後高價賣出,賺取中間的差額。我就說爸爸,我不是用貨櫃來買東西的,然後不准他繼續講下去了。我有時買那些小小的很可愛的Chiikawa公仔,他也不理解我為甚麼要買。」你看,又是新一輪的拔河。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