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翁、陳嘉偉——香港鬼片的堅持:有因果、要見真鬼

給你十秒鐘時間,讓你回想一下上一套看的港產靈異片叫甚麼名字?導演劉翁(Sunny)和特技化妝師陳嘉偉(Gary)數一數,這十年內的只記得張家輝自導自演的《盂蘭神功》和《陀地驅魔人》,再早一點,就是麥浚龍的《殭屍》。觀眾對恐怖片有需求,但因為種種原因,這十年都產量不多,於是二人以銅鑼灣糖街製片廠的都市傳說為藍本,創作電影《糖街製片廠》及電影體驗館,希望帶來層次豐富的本地驚嚇味道。

text.陳菁
photo.Bowy Chan、劇照由電影提供

以鬼神點明因果

「你們見過鬼嗎?」類似是那些沒好結果的愛情電影,背後是曾經被傷透心的導演和編劇之道理,說不定鬼片導演和體驗館負責人,視網膜前都是鬼影幢幢。Gary說曾被無形的力量推撞,也透露體驗館裡確實鬧鬼,而Sunny尚未見過,他個人比較相信因果:「我相信前世今生,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不但是一輩子的事,所以那些做壞事的人,別以為可以免責、毋需償還。」其實每套電影都有因果,可以是一段職場關係的因果,或是被害者和施暴者的仇怨。在一套恐怖片裡透過鬼神,Sunny認為表達因果的起承轉合會份外清晰,也明顯地劃出道德底線,加上注入靈異元素當輕紗半遮半掩,灰色地帶愈來愈少,觀眾也會特別受落。

有因有果的故事設計,當短暫或不太正路地發展之際,就會成了所謂的Cult片,必須提到的是1998年上映、經典的《生化壽屍》:因為一支飲品,最後導致在北角新時代廣場到處逃命和打喪屍。有別於彭氏兄弟的《見鬼》系列,喪屍離地得在港式地道商場漫遊,而不是換了視網膜所以見到鬼,雖然是短暫的前因後果,但因為是Cult片,後來的事都順利被理解和接受。

就算見鬼 也確是好笑

就算事隔廿三年,仍然難忘張錦程那藍藍綠綠的壽司仔角色,那半笑半恐懼的情緒設定,Sunny會視為明顯的港產鬼片個性。他的心水名單上,《猛鬼差館》和《殭屍先生》各佔兩席:「《殭屍先生》像過山車,剛迎來接二連三的笑位,然後又來個驚嚇,在最害怕時搞笑,真的很壞。這是香港獨有的,而這種質地在香港很久都沒出現。」另一個特色,是真的「見鬼」,不像《咒怨》俊雄和《午夜凶鈴》的貞子的jump scare效果,出場每次都來去匆匆、披頭散髮。也許要貼合城市節奏和生活文化,港式的沒閒暇花十分鐘走到車房、抽出鎖匙開門,與其玩氣氛,不如出真鬼:「很多人跟我說拍鬼片沒拍到鬼才可怕,但《猛鬼差館》的鬼是在後頭追著你呢!非常實在,和我們的連繫較多,所以這次我堅持要有真鬼,這是香港鬼片的特色。」

既然港鬼是有戲份的角色,就要好好設計造型和妝容。以精緻手藝而知名的特技化妝師的Gary,在考慮演員本身的身體特色外,也會參考外國恐怖片的妝容。「一套是鬼魂全黑或紅的《Crimson Peak》,不算恐怖,但美感佳,另一套是《MAMA》,樣貌扭曲而眼神空洞,以上都是化妝師David Marti的作品。」他曾聽說以前港產恐怖片的妝容處理,多塗幾層淺色粉底就當是鬼,而明顯地頸部深了幾度,全因怕被服裝部投訴。有份負責《攻殼機動隊》的化妝部分,《踏血尋梅》中阿梅被撕開的面皮,也出自他的手筆,而這次《糖街製片廠》的小丑和紅衣女鬼因為要葬身火海,他也反覆進行實驗,思考怎樣呈現燒焦、脫皮、有血水的驚嚇效果:「紅衣女鬼本來是美女,如果醜就交代不了劇情。那秀髮是介乎於燒光和僅存一點之間的狀態,稀疏得令你覺得更可憐。」

關於那個糖街製片廠的都市傳說,源於1979年在糖街8號興建的小型的製片廠,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。1994年,本來在製片廠內正拍攝電影《日落》,也是當時被看好、僅得29歲的新晉導演陳炎煬的首部作品。在8月21日的晚上卻突然發生大火,導致四死十二人傷。死者除了陳炎煬外,也包括演員越凡,而不少生還人士指在大火發生前,越凡的精神顯得異常,而該處後來便傳出鬧鬼的都市傳說。這樣的歷史事件為電影帶來一層實在感,而電影也入圍意大利烏甸尼電影節,其中因為小丑一角,Sunny收到來自外國觀眾的好奇訊息,想看看香港人如何設定小丑、設計這個來自外國的文化。


反正不正路 就來一場賭博

先說句大吉利是,如果沒受疫情影響,《糖街製片廠》本應在農曆年上畫,用鮮血來襯托那喜慶的紅,導演覺得反正疫情遠去之日遙遙無期,放手一博也無傷大雅:「香港人這幾年已經來回地獄又折返人間,到底還需要八星報喜和五福臨門嗎?反正大家現在都不太正路,不如就年初一上映吧。這次不但想做鬼片,而想營做一個氣氛。」惜計劃追不上變化,最後改變策略推出限定套餐,限定讓電影體驗館的參加者在事後欣賞電影。把恐懼的長度延展,也令電影更為立體,在體驗館先了解前三十年,電影裡再迎接後三十年。電影要說故事,實在不一定要在戲院。

每逢星期一,體驗館會舉辦播放Cult片、名為「CULT MONDAY」的活動,作為體驗館負責人,Gary在參加者身上留意到有趣的現象:「大家看起來都像是打政府工,然後放工來參加一般!人們壓抑好久,貌似正常,事實是有頭野獸或毒蠍子在體內,想做奇怪和不道德的事。」CULT MONDAY播放的,多是血腥和三級片,參加者入場前並不會被告知即將播放的作品名字,卻仍然場場爆滿,甚至有時被嫌不夠血腥。「但人們仍是怕鬼的,大多數是因為做了虧心事,而我們都做過虧心事。」除了信有鬼,Sunny以人性作補充,人類都有踐踏禁忌的欲望:「年輕時食支煙仔已自覺很壞,壞得要吐口水。年輕人對靈異事都有種希冀,大家都想接觸禁忌,輕輕踐踏一下界線,最好是踐踏後沒手尾要跟。」對恐怖片的好奇如同一般欲望,市場上沒地方容許發洩,那心癮就一直尋找安身之處,於是這五年常有探靈節目和直播,對著空氣也會大叫「快走」、「會出事」,算是舒緩一下、略略過癮。

港產恐怖片像一道刺激的菜餚,任何時間和年代,都有一群沉迷吃辣,享受腋窩冒汗的人。皆因深信著港產恐怖片有一群不離不棄的死忠,二人和團隊才那麼用力地把創作煮好,香辣同時令人回味。「香港拍一套戲大概要花八百至一千萬,而票房卻很少過千萬,落畫後還要分一半給戲院。哪個投資者會願意參與?拍鬼片,不用上大陸嗎?到最後就直接沒人做,但我們偏要做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