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香凝封面專訪|《白日之下》追探真相,再崎嶇也沒有放過世界

去年《白日之下》重提香港殘疾院舍黑幕,電影好評如潮,社會問題卻未見改善,許多熱話背後都在深究—— 日光之下的殘酷真相如何?院舍又有沒有繼續非人道生活?偵查熱升溫令人在意把事件拍成電影的用意,根本沒有答案。偏偏觀乎憤怒者言論,莫過於戲內多起令人髮指的事件,包含傳媒問題與原型人物在內,問誰都好奇:前新聞記者龍婉琪(龍丸)怎樣了?

疑問同樣落在余香凝心頭。為了成為她,二人不下一次會面,又歷經前輩提點、電影薰陶與各種輿論打磨,才確定自己有拿捏好「凌曉琪」的表現,也因為建立了家庭緣故,演戲心態有好好整合去蕪存菁;她也多謝台灣金馬獎的五項電影提名,讓香港電影產業方興未艾,水銀燈不只彰顯一眾演藝人光芒,更照亮了白日產生的漣漪。

「電影不能解決問題,但可以提出問題。雖然龍丸已經沒有做記者,但我所見的她沒有放過這個世界,放過真相這件事;無論任何崗位都不能放棄追求真相,即便我是演員與母親。」

Text.Leon Lee
Styling.Sum Chan
Photography.Ken Leung
Hair.Ken Hui@Artify lab
Makeup.Melody Chin
Jewelry.BOUCHERON
Wardrobe. ISABEL MARANT (t-shirt, jeans, leather jacket and boots) / SPORTMAX
(tube dress) / RALPH LAUREN (dress and shearling jacket)

白日之下叩問社會

訪問日前無比好奇,香港護老院事件燃起眾怒,參演一部追求公義的故事,在伊人眼內屬好屬壞?畢竟余香凝演過無數深入民心的角色,《骨妹》的張靈靈、《逆流大叔》的龍舟教練Dorothy、《非同凡響》的OK姐姐、《緣路山旮旯》的咩姐等等,都不算是真人真事改編,如今一部有參照對象、橋段的紀實片,到底是有難度有掣肘,還是更好發揮?「先不說角色⋯⋯其實我自己很喜歡真人真事改編,每次到片尾看見這幾個字出現,自己都會毛管戙,因為知道是真實發生過,會好奇這個人變成怎樣,更甚是感覺感觸也會更大。」

言有所憾,身為當年同為事件感到憤怒一員,余香凝原來也跟進過新聞後續,但後來停了再看,原因跟大多港人相若,「好快被其他事情『冚過咗』,每一日有太多資訊了,不知甚麼時候便忘記follow up之後的事。」曾幾何時,她也有過疑問,觀眾看完戲的作用又有幾多?但走了多場影後分享會,有看護朋友表示院舍最近多了家屬探問,帶他們外出飲茶甚至乎去旅行,電影真就能夠幫上那一點點忙。當然,親情的窘態、社會的核心問題,豈會是一部電影所能解決?

所以,余香凝望龍婉琪,演凌曉琪,白日之下的選擇,本就旨不在給出一個肯定答案。「你見到佢嗰團火好旺盛,但終歸有點氣餒,準確來說是『睇化咗』。有關記者的職業倫理,其實我跟龍丸初談已經講過不少,她一定是有種使命感,才會想去做偵查組揭發不公義。我明白,做演員也會遇著有心無力的情況,所以我很好奇她的內心世界,究竟她做記者這麼久,有沒有為一單案件哭過?有沒有失望自責呢?」電影最後由一名新丁記者說出這番話,因為她希望拋出問號引導大家深究,但並非是由主角去開口。

不要為做了正確的事而內疚

不經由主角之口的最大好處,實話說不是不願意道出新聞界別的辛酸,而是各行各業都會歷經這個需要面對荒謬的階段。余香凝在接拍電影前後做了很多功課,但與本人「查證」後方發覺,紀實片有原型人物可以模仿,但「演員」到了一個地步,就沒有別人可以扶着你行,要摸個徹底的終歸是了解自己。「電影不論題材是真還是虛構,始終要演活一個『人』,於是你會把自己放上天秤與角色衡量。我想,現階段的我與凌曉棋一樣,對於事業都是『想算但係算唔到』、有失落但未到心死的程度。」「其實我一直以來演戲都傾盡全力投入角色,24小時不離棄,但有小朋友後免不了回家就要抽離,我也擔心過自己下意識在片場變回媽咪。要導正這份心情,我花費了好一段時間,更莫說是放下她。」

就像電影最後,姜大衛跟余香凝說:「不要為做了正確的事而內疚。」即使沒有內疚,即使是好事,但實情也會叫我們失落徬徨好一陣子,因為要跟習慣說再見。對於如何放下角色,余香凝坦言曾在拍完《非同凡響》時對著鏡子哭過:「煞科那刻、臨脫掉校服之際我不捨得,很想跟自己(錢思穎)說一句,祝她最終找到夢想。或許當年未與幸福有約,還是百分百沉浸於電影當中。如今成家立室了,反而覺得回家是種喘息,更需要一份鬆容去面對鏡頭與觀眾。」

女人一生的三個課題

但不同於《死屍死時四十四》一班人玩透黑色喜劇,《白日》提及到殘疾院舍在香港的詬病、殘疾人士的需要與不公、傳統紙媒的式微,甚至新聞自由與價值⋯⋯到肉之處很多,何況從民生絕境取材註定多人討論。對於坐擁美滿家庭的她來說,到底基於甚麼考量,要接連參演與社會議題相關的電影?「我知道有好多演員,有時會怕自己未夠好而卻步,或者明知一個角色是最佳發揮時,又擔心應付不來;我也幻想過自己孤家寡人的話,應該沒有足夠敏感的情緒去應付曉琪,但八年來積累的成長,婚姻家庭帶來的成熟,都教曉了我克服不安的方法。試問誰又沒有軟肋呢?」很動人之餘,這還是她第一次視線從上往下望說的話。

眼睛是會說話的。只要觀察視線動向,有時就能知道她在想甚麼。 像視線「往上」時,其實是在做視覺的聯想;反之「往下」移動,其實意味著正進行內在對話,或是與身體連結的感覺。余香凝邊說邊向下望,慢慢與回憶溝通,果然答案摻雜了不少日常往事,也涉及到女人一生的課題:一個人、成為人妻、成為人母。「說的很對!以前很容易被情緒牽連只能集中看到一點。但現在成了別人的老婆與家長,多了身份也多了沉穩,原來視野是會變得宏觀的,不只是閱讀劇本,就連生活亦如是。」

余香凝再三強調,29+1是真的。來到「半六十」歲數多了不少人生憂慮,要每朝早食supplement,又變得好注重身體健康,一切一切都是為了家庭而做。「一個人的時候,可以放手去嘗試,戀愛也只是兩個人的事,但生孩子後的世界是不同的。隨了要保持最佳狀態花足心機照顧,自己也會一同成長。雖然沒有以前青春,但一起長大也不賴。」經歷長時間在演藝圈與生活中耕耘,期待自己一路徐徐美麗老去,是余香凝沒有放過世界,做媽咪做演員同一時間心心念念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