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敬軒 樂壇去中心化:這個時代我們全部能自己話事

蒐集資料時候無聊地數算了一下,在維基百科網頁上,「張敬軒」這頁的資料字數超逾三萬字有餘(以供參考,古天樂的是七千多字),字數比起海明威的《老人與海》原文更多,足足是一部時長90分鐘電影劇本所需的基本內容含量。一字一句紀錄張敬軒出生日期星座暱稱學歷等一切瑣碎事項,上面甚至還有條理地編好,他人生中不同時期不同章節與軼事目次:出道、走紅、低潮、巔峰……起承轉合高潮迭起,41年的人生迂迴曲折舖展起來,比起流行歌手的資料目錄,讀下去更似某個歷史偉人的苦難傳記。

三萬字字海中,大概能夠令你片面地掌握張敬軒的人生故事,但卻不足以令你明瞭現在這個張敬軒。近幾年他成為了樂壇的古天樂,在大大小小的場合,不同新生代歌手爭相道謝他。十幾年前大概很難想像得到,當年唱著「I will find my way,I want a different way」的廣州男孩,真的在香港樂壇找到屬於自己的那條道路,攀上現在的位置。

可是他非常抗拒那些光環,他一半打趣一半認真地指:「不能讓自己有光環,萬萬不能。因為有光環代表著你要升天了,是你要需要離開的一種象徵。」所以在香港的第20年頭,他反而更加「落地」,拍網片、開IG直播、出NFT,絲毫沒有要擺出樂壇長老姿態的意思,頂多只有樂壇長老的吟噆,與新生代的歌手演員展開經驗之談,苦口婆心灌輸人生大道理,昔日的「軒仔」,真的變成今日的「軒公」。

張敬軒自己不斷「去自我中心化」,整個香港樂壇開始「去中心化」。但他並無水土不服,對他來說娛樂圈依然有好玩的事,不認為自己在圈內有甚麼風光偉績。但他歷經一切,淋過大雨後,便有為其他人撐傘的餘力,那便好好地撐吧。

text.yui
styling.Calvin Wong
style consulting.Constance Lee
photo.Leung Mo
hair.Ritz Lam
makeup.Cyrus Lee
set design .Karson Liu
styling assistant.Fung Chan
jewelry.Tiffany
wardrobe.Y/Project (from D-mop), Y/Project (from Harvey Nichols), Prada (from Joyce), Louis Vuitton, Giuseppe Zanotti

在骨子裡 在心底裡

這些年張敬軒在工作上有不少新玩意,但萬萬沒想到他會去演賀歲電影。這次《超神經械劫案下》的是他事隔六年再拍戲,故事講述一名保安要於限時內尋回被兄弟黑吃黑的贓物。「我不是最活躍最搞笑的角色,在故事中主要是要擔起承上啟下的作用。其實找到這角色的味道和位置都不容易,頭幾日從片場歸去一路都很沮喪,覺得不得要領。你說演出是否滿意?我倒覺得仍然有進步空間。但這是我這幾年通過演舞台劇表演的經驗,可以做到最好的程度。」雖然難度不小,幸得這次好友王菀之亦參與其中,再加上有白只、邱頌偉等資深演員指點迷津,不安感才撫平不少,「與王菀之一起演的場口很少有超過三個NG,因為大家好有默契。」

講起好友,張敬軒圈內人脈是數一數二的好,他有一項了不起的紀錄,演唱會邀請合共58位嘉賓,創下香港體育館最多嘉賓的演唱會紀錄。他自覺在圈內,自己的社交能力確實算不錯,但骨子裡卻像他的父親般內向,絲毫不愛社交。不久前張敬軒父母來港住了好幾個月,相識滿天下的張母天天與朋友吃飯逛街,張父則老提不起勁外出,除了去茶樓打躉,每天便宅在家練習樂器,被張母笑他是「啲打佬」。看來除了內向得性格,他還從父親繼承了對音樂的堅持。

以前心中有本積分簿

張敬軒確實不是頻密見朋友的類型,他與王菀之有段時間甚至11個月沒有聯絡,「最好的友情關係不需要經常聯絡。但無論你在甚麼時候想起這個人,你都知道他心中有自己,而自己心中也一定有他。我有三個朋友是這樣的,王菀之、梁祖堯,還有我演唱會的監製莊少榮。」隨著年紀漸長,他對交朋友的取態也是重質不重量,「好朋友或者知己這範疇的生活伴侶,在我這個年紀來說是減法。」

再好的朋友也有價值觀不同的時候,張敬軒笑指,以前自己心中會有一本簿,還是以積分制去計算的,覺得好的分數便一直疊加,覺得不好的便會一直減分。「但我現在會先問自己,自己到底有多少時間空間可以分給別人?有些價值觀完全不同的朋友,就別付出時間特意約對方吃一頓毫無營養的飯;但當對方需要幫忙的時候,我絕對會出手幫忙。可是也有一種情況是,無論對方做了任何令我不理解的事,我都會極力去挽留彼此之間的友情,飛到天腳底都要找對方講清楚。」

聽過好幾位藝人盛讚張敬軒,欣賞他的面面俱圓、他的心思慎密。他淡言,自己的成長經歷與大多香港年輕人都不同,17歲便投身社會工作,第一份工作是兼職到夜總會唱歌。他很快便明白,在龍蛇混雜、爾虞我乍的環境中工作,要生存便需要為自己爭取,「個爭取不是說我要變得aggressive,而是我要去善待每一個人。」他在這些經歷中慢慢塑造出自己一套處事方法,「如果需要那份工作,我覺得我不可以讓自己每日都不開心。於是乎我很快就開始去學習,如何與每一個人相處,還有怎樣去選擇自己的comfort zone。」他續說,在娛樂圈這行業中生存,要達到和而不同,是一個大智慧。

偶然想真性情

在言談間,張敬軒表達得最多的,無非是出於善良去待人、心存好意去處事,但這大概不是人人能接受的答案。一體兩面,八面玲瓏可以是「世界仔」,平等大愛也可以是「左膠」,是圓滑抑或蠱惑,在部份人眼中並無太大差別。可是,這是他作為藝人頑固的堅持,「不時會有後輩來問我一些關於表演的事。我總是回應,這行我們時常要訓練自己,要處於一個中性、善意的狀態。舞台是一個很現實的地方,它從來都是一塊照妖鏡,任何人都可通過你短短三四分鐘的表演,就知道你這個人是怎麼樣的。你是很有傲氣或者自己將自我放得很大的人,在台上要看出來並沒有很難。」他又指,「每一個年代的icon,觀眾除了喜愛他們的演藝與歌藝,他們都在生活當中是個具獨特性、性格立體的人。」

不過踏入無所遁形的網絡時代,觀眾對於藝人形象也不全然要求大方得體,有些瑕疵甚至更加有真實感。張敬軒坦言,有時他也想像193或Tyson Yoshi般敢言、不妥協,想要說甚麼就說甚麼,社交媒體想要出post便出post,「20年前我入行的時候,不論是社會或者經理人公司,都不可能接受這樣的『真性情』。但現在社交媒體的誕生,已經徹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。」但他會退後一步,「始終我跟他們年紀不同。一個41歲的人的言行始終是需要更有智慧,表現得更成熟一點。」張敬軒與Tyson 的私交不錯,有時又會在IG一同開直播,對方激動爆粗也會一起開心笑。但作為前輩,他也忍不住吟噆一番,「他能夠啟發到我一些新的想法,但一些時候我又會拉住他不讓他亂來。以前我也跟他一樣,覺得其他人一定要明白我。」

樂壇去中心化

「過去這幾年無論是全世界,包括香港樂壇,我以一個很網絡詞語去形容,就是Decentralise去中心化。  互聯網是一個屬於『我』的時代,屬於每一個人的『我』。 以前唱片公司推給我們聽甚麼便聽甚麼,電台和電視台夾份催谷誰我們便吹捧誰,但這個時代我們全部能自己話事。」說到這裡,張敬軒想起一件事,「有件事對我影響很大的。大概2007、2008年我去參加一個籌款活動的記者會,站在第一排的是李克勤、陳奕迅、容祖兒、楊千嬅,我當時好像是站在第三、四排,Do姐也是主持之一,默默站在一旁。記者會完畢後拍大合照,前面幾位阿哥阿姐馬上去拉Do姐讓她站在中間,印象中Do姐她就說了一句:『哎唔好煩啦,我仲要趕住去supermarket買餸。我企喺邊度邊度咪中間囉。』然後她一直站在同一個位置,紋絲不動。這個畫面我一直到現在都好記得。其實我們在甚麼地方,扮演著甚麼角色,或者要去成為一個怎麼樣角色,自己決定就好。」他不願意留在舊的時代,留在樂壇那套舊的方式。留在這裡卻沒有成為傳奇,就會變成過去,光環這種東西,並無甚麼好自豪的。

新星崛起,積累人氣的方法也不似以前的紅褲仔。網絡時代為所有人締造機會,素人距離成功只差一個選秀節目,甚或一部手機。「無論在哪一個時代,只要你登上一個高峰,或者你站在業界一個重要位置,你所面對的壓力與挑戰都是不變的,面對傳媒都依然要具備同樣的職業與素養。」近兩年很多記者問張敬軒怎看MIRROR,「不久前我跟陳卓賢兩個人去銅鑼灣吃飯,我們也算沙膽,約在夜晚七點多。在Sogo門口他跟我說,自己已經好久沒有行過這條路。成名其實是有代價的,比起舊時代那是不一樣的壓力。」今年他入選叱咤一人力敵MIRROR四子,但對於後輩的「打尖」,他有游刃有餘的氣度。

上回接受《JET》訪問,張敬軒說樂壇及樂迷期望有新局面,事隔三年香港樂壇已經截然不同,他亦坦言,自己現在想法比起當時轉變甚多。他一直為自己心態保鮮,早前甚至著公司幫他報名與他「格格不入」的Hip Hop頒獎典禮。他卻瀟灑地說一句:「我又係邊個?我們每一個人都只是nobody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