盧覓雪 在悲觀的一天出發

這兩年來,香港人可慶幸的時光不多,很多人每朝早嘗試打開收音機,收聽商台節目《在晴朗的一天出發》,務求像節目名字一樣,獲得每日僅餘的「晴朗」正能量。

盧覓雪本來是該節目的元祖級主持,2008年突然離開電台,相隔十二年後,去年中接替潘小濤,再度加入節目成為最新一位的主持人,詞鋒啜核不減當年,受歡迎程度亦有增無減。甚至乎,不少聽眾說她的言論比另外兩位主持人林海峰、阮子健更為大膽,始料不及,卻也暗暗擔心她會否誤踏紅線。

在盧覓雪的眼中,生活指標是暢所欲言、從心所欲,暫時仍未迫切得觸碰到她的移民底線,但深感相距不遠。「如果我連穿甚麼衣服的自由都沒有,相信明天我便會坐飛機走了。」

黑白從來分明,但黑衣白衣本來沒有特別象徵意義。7月,從來都是敏感的大月份。不知從哪天開始,香港人再也看不見晴朗,只能夠在悲觀的一天出發。即使如此,每天也要出發。

Text.Nic Wong
Photo.Bowy Chan
Location.紅棉

大屋有鬼

見證歷年變遷,盧覓雪先說了個故事。「以前人人都說有隻鬼即將來臨,於是大家害怕有鬼,不想再住這間大屋,因此搬到其他地方居住。而繼續留在大屋的人覺得沒鬼,直至近兩年才發現,原來鬼真的存在,只是一直沒察覺,如今只希望那隻鬼看不到自己,時運高看不到,但這只是自欺欺人,終極都要面對這種所謂的恐懼,而最大的恐懼就是恐懼本身。當有些事情真的克服不到,就要作出選擇。」

此時此刻,盧覓雪依然住在大屋裡,她不算恐懼,始終早已知道一切會發生,尤其兩年前,大屋將所有不可能發生的,統統都已經發生了。「為何會發生?因為遊戲規則全都改變,加上現在有VAR了,甚麼事情都會翻看。於是,你就要思考自己是否依然適合踢這場球賽?自己是否仍要住在大屋裡?你以為自己時運高,扮作看不見它,但那隻鬼依然盯實你。」

大屋的故事說完,未完。過去住在大屋裡吃喝玩樂的盧覓雪,去年踏出重要一步,重返商台《在晴朗的一天出發》的「熱廚房」,相隔十二年後,她再度擔任《晴朗》主持,拍檔依然有林海峰,監製依然是German。「這一年我的生活作息沒有太大改變。去年全港因疫情停下來,不只沒去夜街,甚至很少外出,主要都是留家抗疫。」反而,2004年進入電台做《晴朗》主持,改變了生活模式直至今天。「從以前做報館工作的『夜晚人』,變成星期一至五的『日間人』,自此再沒有大幅改變生活習慣。今次只是更加早睡,現時早上五時起床,晚上約十時就會上床睡覺,只是調節少許。」

日日晴朗出發

生活習慣不用調節,反而再次走進直播室開咪,就用上三個月時間才能入局。「當初我沒計劃返回商台,自然沒有太大期望,更加來不及反應。當我答應回去後,就想盡快入局,本身他們運作純熟,換了人後,肯定會影響整個節奏,甚至可能是負面影響,所以第一件事是,我不想成為負累,一開始不可能知道的,必須要坐進去。」她特別感謝老拍檔林海峰,雖然二人有基本默契,始終事隔多年,對方不但沒有給她甚麼壓力,並逐步協助她盡快投入節目的節奏。「最初三個月,我知道大家都很痛苦,但有時候也反應不來,後來慢慢感到自己開始融入其中,順暢起來,現在眨眨眼就一年了。」

為了《晴朗》,盧覓雪的「最大犧牲」,莫過於星期一至四的晚上,不能再跟別人吃晚飯。不過,她卻不覺得這是犧牲或辛苦事。「現時我花很多時間去投入《晴朗》這份工作,別人覺得我要犧牲不去夜街,又要早睡早起,真的很辛苦,但sorry囉,只是你們未遇過一份工,能夠讓你們知道,只要很喜歡那一份工,那些事情絕對不是辛苦。在我的角度來看,我是非常投入及享受每朝早起身做節目的。」沒有晚飯,還有午飯及周末晚間飯局,所以她笑言現在的行程表,就像米芝蓮星級餐廳那樣。「我周末的行程表密麻麻,已經不知道排到多少個星期之後了。不好意思,最快要8月才有期!」

米芝蓮行程表

也許旁人覺得太誇張,但她覺得絕對有必要。「當平日的生活作息如此刻板平淡,周末就一定要有很多input,接觸香港更多,才有能力做到這類型節目。」要知道,《晴朗》不是音樂節目,的確不能靠一把靚聲去播歌,卻需要與整體香港人一起同呼同吸。「每次聽眾在街上碰到我,都會說每朝早有聽《晴朗》的習慣,接著第二句就是,很高興我幫他們說了些話。我心想自己說了甚麼呢,為何有這個想法?我不就是說說笑、說說飲食?原來我所做的事情,有些人卻從中得到一些樂趣及認同,甚至代表著他們。那時候,我總是慶幸自己不是從政,否則我可能也要坐監了。」這個慶幸,不禁帶點無奈。

怎會想到,從政的人竟然遭遇前所未有的審判;更沒想到,傳媒的處境相似,以言入罪不再是陌生事。她,又有否擔心?「很多人說,我開咪時經常開玩笑,但其實我很認真,每日都聽著陶傑言論的大膽程度。以他的背景,加上他是前輩,掌握世情更多,他會說到某一個位置,我貼近他就好了。當然不可超越他,否則前面就是懸崖,所以我知道那條線如何。如果說些話都要拉要鎖,我相信暫時還未輪到我。即使未來是那樣,我也不怕,既然如此,well, I am the chosen one。」

「如果生活在一個城市,每件事都很懼怕,那我就應該要離開了,我不應該留在香港。過去一年,我也不斷思考,其實早於2019年,我便開始不斷思考是否要離開,但我這麼喜歡香港,這是我家,雖然這樣說很老套,卻是事實。唉,去到這些時候就很憤怒,但我都要講。」

黑色衣服與白色恐怖

訪問當日,香港傳媒涉及兩宗大新聞,其一是《大公報》記者查冊案獲撤控。「這案件與蔡玉玲一模一樣,為何蔡玉玲被判罪成遭罰款,《大公報》記者卻能撤控?這是否釋出一個訊息,如果不聽話,就會得到那樣的下場;如果聽話或是某某朋友,就有另一種下場?我真的覺得,不是罰款多少錢的問題,而是罪成與撤控的分別,同樣行為卻走兩個極端。得到這個訊息,我真的無所適從,更加接受不到,究竟未來應該如何生活?」

另一宗大新聞是《蘋果日報》五名董事被捕,三間公司資金被凍結,最終《蘋果日報》宣布被逼告別。「你問我那些是否法律?我腦海產生了很多疑問。難怪,我認識的很多人,真的立即離開了香港,即使父母仍留在香港,但他們真的頂不住現今香港違反了人類的正常價值觀。」

至少這一刻,盧覓雪依然身在香港,每朝早在風雨飄搖的一天出發,心中也未知能夠開咪到何年何月。喜歡說小故事的她,再次分享了一則近日發生的小故事。「6月某一天,我穿了黑衫黑褲。你也知道,每日《晴朗》同事喜歡拍一些相片到網上分享,然後有朋友私訊問我,為何這樣大膽地穿全身黑色衣服,更叮囑我要小心。問題是,從來沒有明文規定寫過,任何人穿黑衫就是犯法,而我向來隨心所欲,想穿黑色就黑色,想穿彩色就彩色,沒想到朋友卻開始擔心我的安危,擔心我可能會犯法、被人玩、被人拉等等,結果就中了圈套,正正是白色恐怖。難道我穿甚麼衣服的自由都沒有?如果不能穿黑衫的話,我相信明天我便會坐飛機走了。」

不是移民,而是流亡海外

你我都知道,現在穿甚麼衣服再不是絕對的自由,至少要看看日子場地,甚或很快連自由都沒有。問她做好移民的打算沒有,怎料她反應甚大。「我想說,我認識所有選擇離開香港的人,他們都不是移民,而是流亡海外。他們要離鄉別井、告別家園,不是一個選擇,而是被逼走。」她憶起以前因為六四、九七而移民,源於一份未知的恐懼,甚至有人覺得能夠移民很威水,都是有全盤計劃,還可以慢慢吃farewell飯。「現在的人完全不同,無鞋挽屐走,甚至走了半年,直到完全落地生根後才敢告訴別人。所以,如果我有朝一日要離開,相信我的心情與羅冠聰沒太大分別,只是沒那麼多人追捕我而已。真的很慘,人人都很慘。」

面對未來,她是絕對的悲觀。她再次提及的那個大屋故事:「大屋主人突然改變了租務條件,不斷告訴你,接受的話就繼續住,不接受就走。明顯地,有些父母考慮到子女的新學年,所以今個暑假及年底,會是最多人離開的時候,更是一家人離開。而我沒有孩子,沒有家庭,父母不在,只有兩隻貓,才未有那個迫切性。」

這,就是香港人的命?盧覓雪一直相信有神論,卻沒有特定宗教信仰。「命運這東西,介乎信與不信之間。凡解釋不到的事情,人們都會歸究命運,對我來說,任何宗教信仰只是一種心靈上的追求,例如我中六合彩贏得三億,便會思考我前世做了甚麼好事,為何如此好運?只不過,一切只是思考,中獎的人實在太少。」正如十二年後重返商台做《晴朗》,她一樣解釋不到,卻深感是萬幸之中的萬幸。「既然解釋不到,我唯有更努力做好節目。要是『念念不忘,必有迴響』,大家就千萬不能辜負那個『念念不忘』,就一定要製造『迴響』出來。」至少,還有不少同路人冀盼迴響。

養貓催旺桃花

念念不忘,必有迴響。有些事情,她早已忘記,但冥冥中自有主宰。翻查報道顯示,大師李居明在2017年曾經推算盧覓雪在五年內「嫁得出」,尤其是2020至2022年之內。重提舊事,她笑到合不攏嘴。「我老早忘記了,當你說起來,我才記得那件事。我認識了居明很多年,當年他叫我去做節目,還說我要催旺桃花運的話,就要養老虎。我心想如何養老虎呢,他說可以養貓,不過要養夠四隻。那時我只能笑著說好,試問做節目怎能柴台呢?」結果,記者比她本人更肉緊,她便說一定要去領養,向外宣揚千萬不要買貓的訊息。

本來只是戲言,沒想到身邊好友更肉緊,紛紛寄她不少可愛貓貓相,包括成年貓、BB貓,她以「新手媽媽不懂養」為由而拒絕。「唯獨有個朋友很堅持,定時定候send一對貓貓的相片給我,碰巧有天與一位貓癡朋友飲下午茶,我又再收到那個堅定朋友的貓貓相,可能我當時看見貓貓太可愛,在場那位朋友說貓貓很奇怪,即使相片很可愛,真貓卻未必這樣,結果她說一定要家訪那些貓貓,更表示我不懂的,她陪我去……」

故事太長不贅述,總之最後她按捺不住,形容自己「不自覺墮入了愛河」,幾經艱難下,她終於收養了兩隻貓——盧一虎、盧二虎。「我養了兩隻貓,但你問我養貓的終極目的,是否為了應驗師傅的話呢?要是這樣,我早就養了四隻貓,但當然不可能啦,而節目之後,我根本記不起居明當時所說的那番話。」到頭來,大師說2022年之前有姻緣,信還是不信?「如今我已是個貓媽媽,有兩隻貓,也有了家庭,所以未來是否還需要姻緣呢?我覺得,姻緣事已經不是我的priority了。」

十六個男生

移民未成事,姻緣未到埗,生活還是要繼續。盧覓雪除了每朝早在電台開咪以外,她不時參演電視電影,拍拍廣告,就如最近與古天樂及ERROR等人的外賣廣告,便大收旺場。「ViuTV製造了十六個男生,包括MIRROR及ERROR,我與他們有合作過,當中與ERROR合作較多,正如剛剛與他們拍完廣告,當日拍攝由頭笑到尾,笑到癲,甚至笑到橫膈膜抽筋。」

那麼MIRROR及ERROR的冒起,加上ViuTV愈來愈受歡迎,是否代表本地娛樂界有望復甦?「這個說法太籠統吧,反而是香港再次有偶像的出現。」大眾將ViuTV跟TVB節目作比較,她卻認為兩者不是apple to apple,比較上來沒大意思。「從網上世界觀察,ViuTV收視愈來愈高,TVB收視愈來愈低,難道就等於ViuTV節目質素很高?雖然ViuTV個別節目不錯,但那些節目收視、談論口碑及喜好度只是代表著觀眾們有多討厭TVB而已。這亦是黃藍經濟圈延伸到電視圈。正確來說,某些人只是很討厭TVB,所以才撐ViuTV,但最終是否很認同ViuTV呢,我覺得未必,所以一切不用說得太盡。」

甚至乎,她坦承近年的確出現世代之爭,卻不等於幾代人不能並存。「年輕一輩當然需要時間浸淫,但同時間『老人家』也不用完全離開。好似剛才所說那個外賣廣告中,古天樂和我都變成了『老人家』,又如何?有時兩者並存才能製造出效果,但有時只需要年輕人,所以不同時候要有不同組合,不同世代的人亦可以並存的。」

任白與姜糖

過去盧覓雪與不少明星交手,那麼在她的眼中,現今這一代,與上一代的明星有否分別?「所謂分別,其實是沒有,但以表面張力而言,現在每個明星都有自己的社交平台,可以自行發放資訊,古時則靠記者幫手,報紙成為了橋樑,亦代表著某種權威。」世代轉變後,記者優勢減低,但粉絲的瘋狂,五十年不變。「姜濤與姜糖之間的關係,正如當年張國榮粉絲及譚詠麟粉絲之間的瘋狂,加上他們霸佔住報章雜誌的版面,完全沒分別的。就算遠古年代,任白又好,到陳寶珠、蕭芳芳那時候都好,那些粉絲都是很瘋狂的。

在盧覓雪的眼中,世代江山變改,但不少人類的基本元素,例如品性,實在難移。對於以前被指「刁難」,她覺得隨著年齡或世事改變,性格也差距不遠。「我一向都很率真,有人說我那塊臉很似紅綠燈,表面騙不了人,每次以為自己收藏得好,成熟了,隨和了,但面對某些事情總是會流露出來,原來人人都看到我黑面。既然騙不了人,唯有接受。」但願盧覓雪繼續踏破鐵鞋,繼續做黑面紅綠燈,覓跡尋蹤,平反昭雪。

後記:我想做棟篤笑

盧覓雪的名銜是資深傳媒人,亦經常踩過界,拍電影、電視劇、不同類型節目及廣告等,她不諱言心中仍想嘗試的是——棟篤笑。「電影電視劇拍過,主持不同節目也試過,很多東西都做過,只有幾件事未做過,例如唱歌、演舞台劇及棟篤笑。」她笑說自己不是歌星,不會開演唱會,而舞台劇亦很被動。「除非有人覺得我很適合某個角色,或者我要和梁祖堯表白、向林奕華敲門,跪求莊梅岩寫個角色給我,否則怎會有人無端端找我?」

反而,棟篤笑最可行。「棟篤笑相對主動及簡單,好像卓韻芝、王迪詩等,租藝術中心計算到成本,蝕盡都是某個數字,可以開一場滿足自己。」心動不如行動。時間?地點?「最重要是對自己有否信心及氣力,始終要在舞台講足一晚,有興趣但艱難。」期待盧覓雪隨心所欲,早日來一場棟篤笑,為香港人在晴朗的一夜出發。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