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IGITAL COVER | 這一命,散也聚 — Juno 麥浚龍

他曾說,夢想往往都是人生中成長中最先陣亡的一回事,因為過程裡必然受到煎熬。每條大路的通往,他不曾賦予自己足夠的把握,僅憑著敏銳的觸感、真摯的情感便踏上征途。因為他明白,仍然稱為夢仍然有理想,源於盡頭一直有快樂在默默等待。如此一命,他甘願面對。

尋覓夢工場,在他眼中似是一場以年計的育成,正如《the album》的存在幻化出很多可能性和新鮮感。哪怕觀眾花上數年時間,那些角色、那些樂章、那些畫面,來到今天仍然耳猶未盡。受字入面做個心,那一夜仍然像個不會的字,而他卻深信由創作孵化的人和事,便能解構那一份令人沉醉的愛和情,化解文字無用處的疑惑。即使那份情有時會消散,有時會滿瀉,但是過程中的滿足就如一束光引領著大家前行。有散有聚的摸索,他更嚮往。

三年時間,三張專輯。《the album》的故事再次迎來另一階段,董浦也終於實實在在地成為角色,走上舞台呈現全新視角。今次這三個章節,不再單純地訴說企劃的心路歷程,反而更希望喚起他的心聲 — Juno 麥浚龍。

Editor : Carson Lin
Photo : Kiu Kwok
Video : Andy Lee, Ocean Yu
Styling : Sum Chan
Styling assisted by Wincy
Special Thanks : Clarence Lau
Makeup : Janice Tao
Hair : Powder Room
Watches : Jacob & Co. (Operated by Cortina Watch)
Wardrobe : Brunello Cucinelli & Zegna
Venue:The Fleming Hong Kong

第一章:缺

「缺」,對你來說是怎樣的概念?

我覺得,人生多多少少可能跟這個字都有關係。你不會有一個完全很滿足的時候 — 當然,我不是說人不會滿足,但是我覺得人生是學會去滿足。當你學會了,其實只要你懂得滿足,你的為人就會快樂,但是我覺得「缺」這個字,其實對我來說,每個企劃也是圍繞著這東西。很抽象地說,一套電影裡的角色會好看,是因為他們缺失了些甚麼。如果角色甚麼都有、沒有問題,那麼就沒東西看。甚至從creative進入production,你也不會完全地充足。例如器材、預算、人手,有些情況甚至需要你自行想辦法解決怎樣做。音樂也同樣,當然樂器等各樣很充足,但是我相信描繪當中有血有肉的故事,都是因為每個人的共通點,都是大家都有任何一方面的缺失。情感上、物質上、感情之間等,而我覺得這是頗常見的事情。

你認為今次演唱會企劃算是《The Album》一直的「缺」嗎?

算。其實《the album》本來已包含這個章節在內,惟疫情令到所有製作等都要停下來。因為我們三張《the album》專輯,三年各一張,都是同一個日期推出,假如要追到製作死線,就變成有一整段故事是放不下去。所以正如你所說,創作總有它缺失的地方,它有它的瑕疵。那時候便跟自己說,可能每項創作就是這樣,你要去欣賞它總會有瑕疵。但是,我又覺得生命裡又有很多冥冥中,甚至我已經有了想法:「哦,這個章節,可能它不會再推出,大家不會再接觸到。」所以,我覺得今次《the album》這個演出不是一個延續,反而是一個本來已經存在,稍微偏離了愛情的章節。

今次重啟已暫別幾年時間的《the album》,你最先做了甚麼去重新接觸這個故事?

首先是從未推出的歌曲中,很準確地定下哪首歌到了今天,我聽起來依然有那道力;二來就是,我覺得它要抵擋到時間考驗。因為當中有某幾首歌,我是不會推出的,因為我覺得它已經厭了,不是當初我認為可以如此經歷得起考驗。我是一個喜歡不斷循環聽歌的人,我可以循環聽幾年 — 〈廢話〉就是這個情況,我已經循環地聽了三、四年 — 我很喜歡那種唯它獨有的感覺。就算有相同氣味相同感覺,但它就是它。

可能因為有這樣的習慣,導致我經常都覺得,我是我的第一個觀眾。我寫的劇本、我構想的故事、我選擇的歌、我監製的東西,我永遠都是第一個去親身感受。所以,先決條件就是它要感動到我自己。所有我會放出市場的作品,我覺得最重要的是我對它有一份很強烈的情感,而我覺得觀眾也終有一天會感受到。

今次演出是《the album》專輯和故事的延續,這份延續的創作是基於以往《the album》中的元素的更多「類同」還是更多的「不同」?

創作上,我反而想追求最純粹,因為你始終會被外間的東西所感染,所以我想那份初衷是最純粹。當初,整個專輯有這個脈絡,有這個章節,沒有經過雜質,我想出發點是純粹。但是,年紀不一樣,它確實讓我對這一段父女感情的感覺有不同。我也想〈天與地的距離〉是啟動這個番外篇的第一首歌,方向上我也想有不同的視點。大家都會看到,其實〈天與地的距離〉MV的格式和專輯以往的既有MV有些不同。因為角色出發點都不一樣了,而我想隔了這麼多年,這個章節也依然吸引到我。它不再重複說董折浦銘心的愛情故事,而更似是董折和董浦;他們同一時間出現,卻又不是共存於同一世界上 — — 到董浦長大了,其實董折已經不在。這個角度,我覺得已經完全不是兩人之間的愛情。這個女孩子和爸爸的感情,我覺得是我目前未涉獵過的領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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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報上的logo缺少了下半部分,有特別隱喻嗎?

從第一天開始,《the album》都是很具標誌性。因為很多其他歌手的專輯,都會被賦予一個名字。但是我經常都覺得,《the album》不應該有一個名字。沒有其他名字,就變成了它的名字。這個多媒介企劃,不僅在說董折、浦鉻心,他們只不過是我創造出來的角色,但是這種故事,我反而覺得每天都在上演。而我覺得《the album》的象徵意義就是:其實大家都有類同的故事。

本來《the album》的故事從一個八十年代,切爾諾貝爾的核洩作背景,其實每個章節都襯托每個年代的一些所謂大型悲劇,哪怕是天災人禍又好,戰爭又好。我覺得這些可能就是冥冥中所說,一種留不低也捉不住的情感。我覺得很有趣,世界一邊的盡頭,有一個區因為核洩在一夜間消失,但是另一個盡頭,又有一對很天真很不知天高地厚的的年輕人,開始了他們的人生故事。那種樂觀,同一時間又有一些很負面的事在世界另一個盡頭發生,這個陰陽,這個兩極,其實每天都在發生。從第一天起,這個角度和出發點已很吸引我。

第二章:情

你對《the album》投放了一份怎樣的情?

都有一種爸爸的感覺。不論《the album》還是拍電影也好,我是負責孕育它。如果拍電影,去到後期工作的最後一日,其實我可以做的便已經做了。當然,譬如剪接,你多給我兩天當然好,我一定有東西修改;調色,你多給我兩天當然好,我一定有東西處理。但是,我覺得去參與這些企劃,其實也是一種自己的修為:去到甚麼位置,你要放手吧?所以,後期工序最後一日之後,我便要放手,而它們已經有了它們的「命」。去到那刻,我就是陪著這部電影。我可以做到的,我都會做,但我不應該因為其成長和我所幻想的有偏差而不開心,我不能這樣子。

Watch : Gotham City from Jacob & Co. ; Coat : Shearling Double-breasted Coat from Brunello Cucinelli

另外,《the album》是一個故事性很強的企劃。強的意思,是我幻想這班角色的時候,他們不僅是角色,他們是真實存在的人。董折、浦銘心是真實存在的人;如果他們是人的話,他們一定有朋友、敵人、他們的現任前任,甚至有幾個安全島擦肩而過的陌生人。這個念頭也解釋了,為甚麼《the album》會有那麼多角色出現。我覺得這份感覺,觀眾會明白。這個世界沒可能只有兩個人,這樣是不成立的。

而且,時間很長,這確實是創作人和觀眾之間的一個實驗。因為很多歌手做專輯,翌年已是另一樣東西來的。但是能夠貫穿三年的同一張專輯,則很少人會這樣做。《the album》不僅是要選出一首耳熟能詳的曲目般簡單,而是文字、影像、音樂;或者,甚至乎思考甚麼時候推出這首歌?〈勇悍17〉和〈我們的基因〉都是說兩個角色17歲時的故事,但是將它們一起推出和相隔一年後才推出,那份感覺很不同。又或者,到底一張專輯可以衍生甚麼不同類型的合作?它可以跟時裝、舞台劇有關,也可以把這個角色放上紅館,甚至可以把故事變成電影 — 其實疫情期間也收過這個邀請,可是礙於很多限制而未能成事。一個企劃可以變成甚麼可能性,我相信是做完《the album》且鬆一口氣之後,我覺得最高興的地方。

現實裡,你覺得自己是一個怎樣的父親?

我會感覺到爸媽的一面,就是對著我的貓。同時,我覺得這個「爸爸」的程度很好。因為我沒有真正誕下小朋友,如是的話,我覺得會不夠空間給我去幻想。創作上,我不僅是把日常所經歷的事情筆錄出來 — 我今天帶他出去吃冰淇淋,然後發現沒有雪糕,但是又有碗雲吞麵,孩子又不吃 — 這不是創作,只不過是一些事實性。所以,這個情況是較為特別,我知道那種感覺是怎樣,但是我也沒被限制到。

在新歌《天與地的距離》的文案中,交代了董浦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去經歷;斗膽一問,有沒有幻想過自己以爸爸的角度代入故事,會感到痛心嗎?這部分又是刻意寫成這樣嗎?

我反而去思考怎樣發展這個角色。她是一個甚麼性格的人,她會帶著爸爸媽媽的影子,卻又不算是重複他們的經歷。她要有父母的影子之餘,同時要有較為強烈的性格。因為一路以來,董浦也是一個很倔強的人。但是掘強也有很多種,甚麼為之掘強?我覺得《the album》甚至我以往的電影,也有很多這種角色。他們遇到的事情不同,反應也不同。他們角色的地位、身份不同,但是都有一種孤單的感覺。這種感覺不是說剛分手的那一種,而是一種比較深入些的感覺。當中不是說高興與否,而是「他」習慣了這個性格。我覺得這比較似是一個角色發展,多於我只想寫一些煽情的劇場令大家去同情這個角色。我經常覺得,我寫的角色全都沒有自憐的時候。沒有自憐,就根本不需要別人可憐。這可能是一種角色與角色之間,骨子裡的一種態度。這東西,對我來說很令我著迷。去探索一個人,到底他真實的性格是怎樣?這個狀態是最吸引到我。

今次以女兒角度作為企劃的藍本,選角上將會怎樣處理?

有,反而她是最重要的。董折,大家都已經有個印象,但是董浦,首先她要跟現代有一種挂鉤,我不能夠用董折的世界觀套用在她的身上。所以,我幻想她有一個形象,但是到我選角時,她不會跟我腦海中百分百相近。我要讓觀眾感覺到她的「格」是怎樣。今次演出,坦白說,她的一切比我去構思董折的還要多。

多年創作裡甚少聽到作品涉及親情、家庭,是否代表親情是你心底裡最私密的一角?

其實我覺得《the album》也有一些家庭元素在當中。我總是覺得,與生俱來的家庭,你是別無選擇的。但是人生在世,你反而遇到的另外一個家庭,這個你有選擇。反而,我又不覺得自己沒有探索家庭,只不過,我對家庭的觀念跟很多人也有一些不同。《the album》有關於家庭,《風林火山》又有另一些家庭觀念。但是,我不是想說甚麼才是最合適,或者甚麼為之錯。我總是覺得,永遠都是人與人最複雜,它不會因為對方是你媽媽,所以令事情沒那麼複雜,可能有機會變得更複雜。

你相信動之以情的影響力嗎?為甚麼?

我相信是,我也覺得我的創作,全部都是來自和情感有關。譬如《復仇者之死》,探討兩個很年輕的男女,他們何謂至死不渝?寫過年輕的人的愛情,我便想寫上年紀一族的感情,所以衍生了《殭屍》。某程度上,我寫《復仇者之死》陳杰、張穎的時候,我會去想當他們老了才出事,他們又會怎樣面對這種事情?當然,《風林火山》也跟情感有很大挂鉤。我總覺得很深的感情,就像在客房裡劃火柴一樣。你在很曬的陽光底下畫火柴,沒那麼有力,但是當你在一個很暗的空間畫火柴,那道力才會出現。我甚至懷疑,未知是否源於此,所以我一路以來創作的故事背景,都是相對比較暗黑。因為我覺得,在黑暗世界的那道火光,才夠浪漫。

第三章:「離」

這個單字最先令你想起甚麼字詞?為甚麼?

它是一個,我們控制不了的終結。但是這個終結,我又不覺得它是永遠。你說生命完結是我們控制不了的,那裡有一種離開或者別離,但是否代表之後就不會有一種延續?可能,只不過我們還沒有這個智慧回答到。

散聚有時。散聚有時是一個,我覺得很浪漫,但是同時間也很公道的一個說法。散聚有時,可以包括了很多人生中的東西,每個人的感情、友情、親情,他總會有暫停的時候,有重遇的時間,或者也有不會再遇上的時候。所以,「離」這個字,反而會讓我想起散聚有時,那種離離合合到底是不是真的離別呢?我又不敢這樣說。

今次企劃,又有這種散聚有時的感覺嗎?

散聚有時,有。離離合合也有,反而沒有別離的感覺。因為在這方面,我覺得我比較自私。由誰去飾演董折、浦銘心,其實不是我最關心的事情,因為這兩個角色不應該局限在由誰來飾演,因為人會老,角色都會。他們已不僅是董折、浦銘心般簡單,他們代表了一種精神,某一種成長的的傲氣,遇到的挫敗,他們的光怪綠離。我做《the album》的時候,我不僅是想說白馬王子遇上公主,因為已不需要我再寫童話故事出來。

《the album》登場的時候,有些意見,我到今天也很記得。有些人會覺得,《the album》的浪漫就是來自它的不浪漫。〈勇悍17〉是一首浪漫曲目,但是它不僅是歌頌愛情,甚至衍生出感情勒索等負面東西。它會製造壓力,它會辛苦,它會難受,它會痛。因為這一系列的創作,讓我會反思「人,怎樣會得到快樂?」其實你只要懂得滿足,你就會快樂。現在的我會覺得,懂滿足才是最重要。

除了《The Album》之外,近年看見你在創作上有了不同的嘗試,有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創作思維有甚麼演變?

有,尤其當我現在一邊去看或者參與《風林火山》後期的時候,我會很感受到每一個階段、每一個年代的我。《殭屍》就是我二十八歲,《風林火山》就是橫跨了我三十多歲到四十歲這段時間。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,但是也有一些東西是,我覺得變得頗大的。例如說故事的方式,角色以外的設定。他們會是甚麼形象,該穿甚麼衣服?為甚麼要這個顏色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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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這些東西,都是我每次啟動一個創作項目,控制不了的事情。可能你不提,觀眾不會覺得是一個問題。但是我極力想形容他們,因為在我的心目中,他不是就這麼一個角色。電影也是,尤其是香港的商業電影,很多都是極力追逐故事,而我卻頗投入角色發展, 因為啟發我的往往都是角色先決,然後才會出現故事。這沒有對或錯,但是我覺得,角色的好看就是在於他是一個怎樣的人。

如果要具體地說,你會覺得是一種怎樣的演變?

一種成熟吧,我覺得跟年紀都有關係。二十多歲,你一路向前沖的心態,與三十多歲的狀態又不同。去到四十歲,你經過以往的嘗試和失敗後,便會知道它的好處、不好處是怎樣,我反而覺得清醒了。你慢慢會收窄範圍,你會精準了。所以一邊看著自己這個變化浮現,我覺得也很有趣。

何時察覺到變化出現?

很有印象,初入行時經常要去很多地方工作,護照上很容易就蓋滿了印章,經常要換一本新護照。直到某日,回看舊護照上很多蓋章,卻忘記自己曾去過那兒。這個轉捩點讓我有天覺得,這樣不行,我連那個地方的印象也完全沒有。於是我便開始改變這個模式,我想瞭解多些,我想感受更多,因為它對我很重要。沿路有很多這樣的東西和事情,來到今天令我覺得轉變也頗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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覺得自己很多東西都清醒了、精準了,人生有沒有相同的體會?

如果是創作以外,我不知道能否用精準去形容。但是,我會重視一種要求。譬如,我想找一隻杯子,這隻杯子是我早上喝咖啡而用,一隻就夠了。你不用給我十隻杯,一隻便可以。那麼你就很想遇到這隻杯子。或者一張寫東西的檯,我想個尺寸是怎樣、個高度是怎樣,我坐下的時候,我便雙手放上去,規格是怎樣?現在是多了這東西,以前反而沒那麼強烈。

最簡單,人們看到黑白的畫面,很多人都會說「很明白 (就是Juno)」,或者只看到有煙飄過便已經覺得「哦,明白了 (就是Juno)」。但是,這些全都是以前的刻板定型。以前年代,尤其是歌手,基本上吸煙jl3要躲起來吃,更別說是黑白相。所以,自己的路,沒有對與錯。可以應用在我身上,又未必可以應用在別人身上;應用到別人身上時,我又未必可以駕馭到。但是最重要的是,找自己的一個特色、特質,一個很能夠表達到你的東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