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繼聰專訪|從化骨龍2號到史泰龍N號 被欺凌始祖變為受大眾歡喜 《金童》不惜賠六位數字圓夢
2025-11-21

常說有些歌手演員「一出道即巔峰」,張繼聰真正入行20年(不計童星出道那次)卻剛好相反,幾乎「一出道即谷底」,不久就結婚生仔被欺凌鬧樣衰,但他從未放棄演戲夢,輾轉到TVB拍劇入屋,深得張家輝「化骨龍」真傳,加上演藝學院的訓練,別樹一格成為新一代喜劇高手,也成了近年賀歲片常客。
喜劇演員「轉型」正劇認真演劇,往往有相當難度。張繼聰曾被當街非禮,要求除衫震波猜枚,歷年來受盡無數批評,他卻敢於面對甚至反擊,他直言因為自己是「Rocky底」,拜史泰龍做偶像,深受《洛奇》精神影響,因此幾年前仍在拍電視劇便想拍電影,就與監製陳維冠透露,不如拍一部真正熱血的電影《金童》。事實上他也力拼到盡,花兩年操肌節食跟曹星如學拳,變身為一名中量級拳手。
世事未如人意,《金童》因資金等各項問題,等了六年才成功上映,張繼聰更真金白銀花了六位數字來埋尾;世事又往往出乎意料,拍攝《金童》之後的張繼聰,榮升「影壇社工」一職,拍了《馬達·蓮娜》改變一生,再拍《窄路微塵》更奪得影壇首個影帝獎項。
今天再看《金童》,必須要感謝化骨龍與史泰龍。
text. Nic Wong | photo.Ho Yin | hair.Cooney Lai | makeup.Levina Bo MakeUp | location.FWD House 1881

十五樓養的牛牛
張繼聰首次嶄露頭角。早於八十年代中以童星身份,曾演過港台劇集《陽光下的孩子》、《香江歲月》、《晴天雨天孩子天》等,也少不了包括家傳戶曉的廣告,一句「十五樓養的牛牛」深入民心。他笑指當年別說演戲,就連文字都不懂。「小時候怎會知道演戲是甚麼?最初拍戲時我讀高班根本未識字,PA給我看劇本都是念口簧,卻帶我進入了一個奇妙的世界。我覺得演戲很有趣,所有廠景、父母等,甚麼都是假的,但拍完出來都很真實,尤其那些情感都是真的。」他自覺有天份,很快投入,自此找到畢生興趣,也為他日後的演藝事業奠定了基礎。
童星出身的經歷,讓張繼聰早已明白,有人會無緣無故喜歡自己,也引來無緣無故的討厭。「當時學校裡有些同學或朋友會欺負我,有些人會喜歡我多些,但有些人會突然不喜歡我,其實和現在一樣。他們對我的愛超越了我做過的事,對我的恨也是一樣,小時候就明白這件事,總之不是正常人的待遇。」這一切沒影響他渴望入行演戲,讀完演藝學院後,張繼聰於2005年以歌手身份正式出道,卻遭遇重重挫折。「演藝學院畢業想做唱作人,等了三年,唱片公司看到我的照片,不聽demo就拒絕了。」
入行不久,張繼聰隨即備受批評,與謝安琪結婚生子,彷彿得罪了全香港,接連被傳媒網民瘋狂攻擊。「和我老婆結婚開始,那幾年對我來說非常難捱,好像在風眼當中,要處理很多事情。在這個行業中,當時我只是個新人,卻經常上雜誌封面,人家卻不是喜歡我,每次都針對我。」他坦言,對於每個男人來說,由男孩變成男人,需要花些時間。「我剛剛結婚,剛剛做人父親,剛剛在事業起步,任何人進入一個事業,沒有十年八載怎會建立到一些東西?人家要學習幾十年,30歲前的我已經濃縮了,一次過經歷所有。」他不時慶幸,自己居然沒有死掉。

受欺凌始祖
連續幾年間每日被人討厭,張繼聰自言到了某個程度,他也認同了那些反對者的意思。「我是否真的那麼討厭?我是否真的那麼樣衰?我是否真的那麼沒價值?」最初兩年,他還像自己的偶像——史泰龍的洛奇,嘗試把所有壓力都頂住。「回想我奪得作曲人獎那一年(2007),其實自己很不健康,全年都困住自己,下午跑步健身及跟家人吃飯後,我就躲起來寫歌,直至某個時候真的崩潰了。」
他反抗了兩年,到最後都發覺,自己改變不了別人。「人們總覺得我是垃圾,我記得很用心做完一個現場表演的綵排之後,某某留言說了一句:『你怎樣做都沒有用,你根本在台上就是核突,你就是沒有價值。』那一刻,我就真的倒下來了,始終都逃不過患上了情緒病。」
跌至谷底,是怎樣才能站起來?向來熱衷New Age的張繼聰是這樣說的。「我總覺得,每一個人投胎前都會幫自己自編自導自演一個人生劇本,選擇一個主題去探索,很明顯我這一部是勵志片,我人生就是Rocky,那一刻沒有放棄。」說穿了,這是一場對夢想的考驗。「有時真的喜歡一件事,我覺得夢想不是年輕時談談藝術,『我喜歡史坦尼斯拉夫斯基』、『我要怎樣做契訶夫』,反而是你無錢開飯,然後被人當你是垃圾,沒有人覺得你有價值,但你仍然覺得:『我還是很喜歡』。」
那時我沒有工作,我依然是個半紅不黑的歌手,還未做演員,有一刻覺得『我』這個字好像跟世界脫開了。聽起來很禪,其實我是我,也不是我,張繼聰這個名字,你們可以有不同的看法,但我要有自己的看法,好像突然一刻開竅。我開始找到自在,就不在乎別人怎麼看。
張繼聰
結果,TVB成為他重獲新生的試煉場。「之前我被TVB封殺了,後來解封簽回合約,珍姐(曾勵珍)說這個小子適合拍戲,祖藍知道後,便問我有沒有興趣演《老表》。我想知道,究竟我想演的喜劇是否可行?」《老表,你好嘢!》系列中,張繼聰的表演有目共睹。「你問我怕不怕被人笑?我一向都被人笑的,有甚麼大不了,我一直都在谷底,於是我就打從心底享受地嘗試。」在TVB那五年,他在最初兩年半盡情將想玩樂的元素融入角色,後來開始想減少表演痕跡,深明自己由頭到尾都不是「親生仔」,只是普通藝員的合約。「終有一天,我希望出來拍電影。電影才是我最後落腳的地方。」


化骨龍2號
往後,張繼聰陸續拍電影,其中與張家輝合拍《陀地驅魔人》及《低壓槽》等,盡得化骨龍的真傳。「《陀地驅魔人》遇到家輝哥當然好幸運,他本身是一個很好的保護罩,每個人都喜歡他,而我在《陀地驅魔人》正正做化骨龍嘛,家輝哥便把化骨龍的東西不斷過給我,那次真的學到很多。」除了張家輝,還有周星馳。張繼聰坦言早前有幸和星爺談過戲劇。「為甚麼周星馳那麼厲害?因為全都是喜劇的處理,尤其他的分鏡很厲害,已經很好笑,近乎是動漫的分鏡。加上他演戲的每一個時刻都很自然,每一個點都要做好,可能五句台詞中,已經有三十個點要連繫到,這樣才夠自然,才夠好笑。」
喜劇巨匠來來去去只有數人,張繼聰坦言喜劇有它的趨勢,以往曾經流行占基利那一種,但現在又不行,正如近年他亦推掉不少喜劇角色,始終品味改變了。「以前的《老表》近似化骨龍的角色,近年也有些喜劇找我演,但我不想演了。有時看到一些reels重溫當時片段,真的好低能,以前覺得好笑,現在覺得不好笑了,或是那個年紀來演是好笑,我再演就不好笑了。」甚至乎,他深感喜劇演員不受尊重。「很多人覺得演員演正劇才更厲害,我試過在《老表》劇中演震波猜枚後,有街坊在大埔走過來非禮我,公然摸我叫我猜枚,好像覺得我是諧星。其實做喜劇都很困難,應該多點尊重。」
近年張繼聰是賀歲片常客,同時他也演了不少正劇,特別提到疫情拍攝的《馬達.蓮娜》,即使很少人看過,但他心裡卻很享受。「這是我演員生涯中很重要的一部戲,當年拍攝剛好遇上疫情,足足停了一年,我花了很多時間看很多史坦尼斯拉夫斯基及近代的演戲書,並開始和天下一年輕演員做工作坊,實踐那些書中提及關於演技的新看法。當我發覺他們真的做到時,我當然也問自己還做不做到?能否放開自己?」
「我想做到沒有了『我』,看看觀眾可否聯想到自己身邊認識相近的人?例如《馬達.蓮娜》,我要演一個很沉鬱的角色,適逢當時去澳門拍攝要先隔離21日,我便決定關掉電話,每日給自己上Facebook上網一個小時而已,於是我很快發覺自己跟世界隔絕了,期間還要過了聖誕節,看到家人聖誕節,人人都很開心,我自己卻坐在房間,每天唯一看到的,只有幫我撩鼻的那個生化危機人。我從窗口看著海,真的感到原來世上沒有人覺得自己存在的那種孤寂,也是我第一次好深去觸碰角色。片中有個鏡頭拍著我吃飯,我都不知道原來我的眼淚已經滴下來了,我開始不理會鏡頭在哪裡。最後那個鏡頭沒有用到,那部戲最後拍出來怎樣,我覺得一切已經不重要了。」
沒多久,張繼聰就拍下《窄路微塵》,奪得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最佳男演員獎。「其實那個角色沒有《馬達.蓮娜》那麼難,他是一個很正面的人,我想透過角色說些甚麼,譬如那句『世界再壞,不等於我們要做一個壞人』。我和導演說,想總結那個角色有個信念。」


史泰龍N號
有趣是,張繼聰主演即將上映的拳擊電影《金童》,其實拍攝於《馬達.蓮娜》及《窄路微塵》之前,他不諱言,《金童》的誕生是因為史泰龍,也始於他與合作無間的監製陳維冠(Joe)的一場閒聊。「拍《誇世代》期間,有日休息時我跟Joe談起不如一齊拍電影,他問我想拍甚麼,我直說不如拍《洛奇》,大家從小到大都最喜歡,我提議拍一部不扭橋、用最傳統方法說人生說勇氣的電影。」於是兩人開始找編劇、監製,甚至還未找投資者,而張繼聰一心想all in。「我一早就找健身教練,慢慢學打拳,因為那時仍然很瘦,我想變成中量級拳手的身形。」
香港拳擊勵志片,怎能不想起《激戰》?張繼聰直言,張家輝珠玉在前,對方用了九個月,他就決定用了兩年追上對方。「以往《老表》時候已經有除衫演出,還是鋼條身形,直到2017年初,我跟隨一位健美冠軍的教練練習,她問了我好多次,到底肯犧牲多少?她說我們用純天然的方法去練習,很辛苦又會走樣,先會變成一頭豬,而且長達兩年。」除了瘋狂健身操肌,還要改變飲食習慣,要改成一日食八餐,每餐吃雞、飯、菜等等,令他叫苦連天。
兩年來每天重複,而且每天夾雜著拍戲。「第二年開始,我還要跟曹星如練拳,Rex將我看成真拳手那樣練習,因為我很想練到一個拳手的眼神,擺樁、反應等,那些表情一定有不同,甚至紮繃帶的時候,節奏也會不同,我很希望探索一下。」張繼聰坦言,他練習組合拳至少練了一萬次,每天在家裡對鏡練習,但還是覺得自己有不足。
最辛苦的時候,也是洛奇陪伴他。「同時我在拍《尋秦記》及其他電影,放工後無論多累都要堅持每天跑步,起床覺得雙腳很痛也要繼續,吃些Fat Burn或者喝杯齋啡就出去跑,我就聽著洛奇歌曲〈Eye Of The Tiger〉,一邊聽一邊跑,一邊想著《金童》好似《洛奇》那樣有很多人看,很戇居,真的跑到哭。現在回想究竟會有多少人入戲院看?可能只有四個人,但熱血就是這樣。」
資金是《金童》苦等多年的最大挑戰,張繼聰為了電影能夠順利上映,不惜自掏銀包花六位數字來完成。「其實拍到最後階段,資金已經開始有些問題,所以最後結局拍得很急。當時我再年輕一點,曾經想過按樓來拍,因為我練了兩年,拿了條命來拍,最後拍不完的話,我真的死畀你睇!」最後拍攝問題解決了,後期卻欠缺資金。「我沒有很多煩惱,我只問了那個金額是多少,如果很大而解決不到,我就接受命運安排,直接出那個版本,但如果負擔得起,就做好一點。」張繼聰坦言,後期獲得很多行內人及前輩幫忙,義無反顧幫他完成。「有些前輩幫我跟後期、教我聽混音;有些公司幫手收便宜一點,甚至很多人都沒有收錢,這份感動是,我覺得我已經沒有輸了任何東西。」


影壇社工
近年「洛奇」也拍《Creed》傳承下一代,張繼聰則被指是影壇社工,積極與新一代分享經驗,與MIRROR不少成員合作及傳授心得,他笑指自己是中生代,當年讀書還在看古天樂的電視劇。「我很緊貼潮流事,到現在和年輕人工作,會吸收他們的想法,但在長輩身上,我覺得很多價值觀真的很重要。」
自覺處於中間,就想成為兩邊橋樑,而且適合他愛分享愛討論的個性。「我入行的時候,演員們沒有人談戲,沒有人會說你怎樣演,甚至聽說有些前輩有種競技心態,要計算end shot在自己身上,要給所有人驚喜,但我不認同,我永遠是發光的另一邊,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,反而幫到對手演好角色,令對手發光,那樣觀眾也會看到自己。」他歸功於演藝學院的訓練是,提倡ensemble work,每個人都要發揮好。「所以愈不想自己,可能性就會愈多,所以我絕對不是老師,只是分享一下而已。」
現正處於個人黃金期,偏偏香港電影業正在下滑,甚至有人形容為低谷期。張繼聰說,「我不會形容為低谷,而是轉變期。這個世界永遠是周而復始。循環來的。」他認為,香港電影正面臨挑戰,但也有機遇。「我觀察到有太多問題,這些問題20年前開始。創作也好,製作也好,令觀眾對我們的信任好像沒有了。」
他不太認同電影市道很差。「《鬼滅》也過億,只是我們港產片差。又看看,現在的年輕人都會回到電影院看《頭文字D》,我覺得一切仍是內餡的事。當中有很多問題,這個可以再談兩小時⋯⋯」再談兩小時要再約時間,但張繼聰長話短說,鼓勵新一代堅持熱誠。「如果這一行賺不到錢,但還有很多人留下,那些就是真正很喜歡這行的人,就會變成我們最強的籌碼。」


謝安琪老公
談到最後,不得不說老婆謝安琪。「她在箍牙時,我便知道她是筍盤啦!至於性感,我又不覺得很性感,但當然覺得很威風。」他回望過去被全香港攻擊,但有這個老婆不離不棄,有人怨恨你都值得。「我明白的。有時又想和18歲的自己說,你又騎呢又瘦,但你未來的老婆很棒,前世應該真是積了不少陰德呢!」
沒錯,這廿年來,就連張繼聰也變得有型不少!「你看現在的男神,Timothee Chalamet或Tom Holland那些都是年輕男孩。沒有我們以前喜歡的那些,難怪Brad Pitt再出來大受歡迎,隔著屏幕都會聞到那陣古龍水味。所以大家要珍惜我,我會盡量保持那陣港產麻甩味,麻甩味也有麻甩味好,但我們這些麻甩佬才是大多數,我希望為一眾的麻甩佬努力,多謝!」■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