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光 WAN.K 專訪 | 挑戰AI成為樂壇抒情新人 半世紀不煙不酒不賭不講粗口

有甚麼得意成就 若是想聽我樂於跟你回眸…

尹光〈Dear Myself〉

入行半世紀獻唱逾百首名曲的尹光最近推出抒情新歌〈Dear Myself〉,還要與近月來最火熱的「AI尹光」合唱,化身「Wan K.」。

「未出現AI尹光之前,我的生活很佗佻(他條),有歌就唱,沒歌唱時,我就與太太周圍玩,環遊世界。」尹光說。屈指一算,其實「AI尹光」的出現只是三、四個月前發生的事,世事轉變之快,尹光11月更乘著大熱潮流再闖紅館,更是他自1991年三度登上紅館後,以及2009年再踏紅館後,相隔多年重登紅館舞台。「近幾個月真的變得最快是,單單訪問都有一百幾十個。」面對科技進步這麼快,他表明一定能夠適應得到。「從以前到現在,從小到大,我都是『天跌落嚟當被冚』那一種,總之怎樣來,我就怎樣接,隨遇而安啦。」

就是這種隨遇而安,讓他迎來人生中的第一首抒情歌,正式派台,他自覺唱得動聽。「以前的人不接受,一定要我唱諧趣歌……」就這樣,七十餘歲的尹光成為了本年度樂壇抒情新人一名。

text.Nic Wong|interview.金成、Nic Wong|photo.Kit Chan|location.Hotel ICON 唯港薈

少理與老母

以往尹光的諧趣歌,多年來連結到當年口花花、格衰衰的小孩子,到千禧年代唱〈少理阿爸〉,又成功熱爆的士高,今天多得AI,又再連結年輕人。他率先澄清,大家唱過的鹹濕歌、粗口歌版本,統統不是他的。一直以來,他只是唱諧趣歌,擦邊球而沒粗口。「〈荷里活大酒店〉是我自己填詞的,為何會這樣填?別人口語化地唱『三個肥婆六個……』,太咸了,我試過填『三個肥婆六個阿哥』,但好似沒多意思;『三個肥婆六隻梳』依然沒意思,最後我才想到『學踢波』,填了好幾日終於完成。」不只這一首,尹光一連填了三首,另外兩首是〈雪姑七友〉及〈十四座〉,尤其前者本來只得一句「雪姑七友七個小矮人」,最後他一舉填足全首。

尹光再三強調,他以前好爛口,但自從五十年前的那一夜,堅定不講粗口半世紀。「我為何不講粗口呢?72、73年,那時候我講好多粗口,句句都有,記得有一日在彌敦道的國際夜總會,唱完歌在台上與觀眾說話,突然說了句很普通的粗口,自己感到面紅,深深覺得身為歌星,站在台上面對這麼多觀眾,講句粗口很肉酸,自此就戒了粗口沒再說過。」後來他曾經試過與黃霑拍戲,對方要求唱句粗口,他寧願不拍都要拒絕。「正式粗口唱不出,諧音的我還可接受,若果導演說不能不說,我就唯有說不拍那部戲。我寧願不賺錢,很堅持的。」

〈少理阿爸〉呢?「當初我說不唱的,主要是不懂得rap。」當中有一句「少理阿爸正仆街」喎!「正式來說,人人都仆過街,小孩子學行都會仆啦,所以『仆街』是粗俗,不能夠說它是粗口。」不只「仆街」,還有「老母」!「我們那個年代不是叫媽咪,而是叫老母,到現在電視都講老母,粵語長片都講老母,人人講都沒事,但尹光講的話,就好像變成了粗口,所以我好小心的,我好避忌講『老母』這兩個字。」結果,〈少理阿爸〉瘋魔萬千年輕人,變成的士高神曲,年輕人不懂唱〈少理阿爸〉就真是正XX了。

幾年前,他甚至「挑戰」廿四味阿肥合唱〈潮神〉。「這首歌點擊率好高,又幾好聽。」〈潮神〉歌詞講述有錢的內地人來港豪洗,說罷尹光忍不住便唱了幾句:「點樣先至係型 揸架拉利要土豪金 朝早刷牙沖身 都用香檳」。他又大讚阿肥rap得好聽,自己唯有勤力一點背熟一點,盡量不輸對方。「還有一首歌唱得更快,就是〈你老闆〉,講出年輕人的心聲。」話口未完,他又開金口:「啲樓越賣越貴 焗住越住越細 大學畢業出嚟 咪又係捱騾仔 你話家下啲後生仔 邊敢結婚生仔」。

越南難民

尹光遇神殺神,遇佛殺佛,很大可能與他從小的經歷有關。他生於越南有錢家族,生意不少,父親開溜冰場開戲院請粵劇老倌來唱大戲,可惜後來遇上越戰,為了保命,一家男丁就要逃到香港。「出發前夕,我被越南當局拉去坐了七日,然後逼我去訓練三個月,所以我才掉過手榴彈、開過重機等等,於是家中就讓弟弟先到香港,我緊隨其後。」由於家境不錯,因此父親花錢安排幾個兒子去訓練。「當時不花錢的話,訓練一完就會直接送上前線,九死一生。我父親花了錢,所以我完成訓練後只是守市區,不必上前線,起碼不用死,但訓練完成沒多久,父親就成功搭路送我來香港。」

尹光娓娓道來,當年從越南偷渡來港的實況,他說得輕鬆但當時卻非常驚險,一個決定影響了尹光的一生。「我那種偷渡並非便宜少錢那一種,所謂少錢的偷渡,就是幾十人夾錢買隻艇坐上去,那些很危險,分分鐘死人,遇海盜又可能被姦被殺,但我不是這樣,而是坐巴拿馬運船,可以坐到千幾二千人,好安全的。偷渡前一晚,全船二三百人更租了酒店入住,預備戒嚴十二點後就開車到碼頭,但最後成功來港的,只有五個人,我是其中一個。」

「當晚一架架吉普車開到碼頭,每架只坐五人,原本我坐第七架車,但第一架車有個人睡了未起床,由於當時我已經換好衣服扮香港仔,所以我向頭目提出先讓我上車,結果我和那個人調換了,幸運地坐到第一車出發。本來每兩三分鐘逐架車出發,但到了碼頭後等了半小時還未看到其他車沒人,原來當晚穿了煲拉了人,於是船家急急開船,本來四日船程變成九日,整隻船都壞了,最終只有五個人成功來港。」

歌神與廟街歌王

尹光成功偷渡來港,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入住難民營的。他投靠先到香港畫畫維生的弟弟,一邊唱歌,一邊學畫畫。「我發現自己不是畫畫的料子,中途就不學習了。」原來當時沒有政策可以申請香港定居,尹光躲了三四年後。最後被移民局罰了三百元,之後每年要報到一次簽紙,等到七年後才有身分證。「當時入境政策優待大陸,但不優待其他國家,內地人一來香港立即有身份證,但我是越南偷渡客。」尹光被查問後,嘗試扮作內地偷渡客入境。「不過他考我由廣州行去深圳要行多久,我不知道嘛,答了半小時,死得啦;他又問我火車有多少卡,我說兩卡,甚麼都錯!問多兩問,我直接承認我是越南來的,那就罰了三百元。」

尹光來港本身想過做大戲,但七十年代大戲下滑,一年都組不到一兩次班,他轉了唱國語歌。「唱了三四年,那時很辛苦,我的普通話不太正宗,唱出來不太好聽,平平凡凡。」他不得不多謝鄭錦昌,有他的〈唐山大兄〉帶動下,加上許冠傑出來,尹光自言開始發圍。「粵語流行曲開始,一首〈十四座〉帶動了我。本身我喜歡唱歌又喜歡填詞,我就由〈荷里活大酒店〉、〈雪姑七友〉及〈數毛毛〉一直填下去,多數都是我自己填詞的。」

同代許冠傑被稱為「歌神」,尹光只是廟街歌王,他自言兩者不能相比。「阿Sam的歌雖然低俗,但又押韻又抵死又好聽,講出一般市民心聲,例如『我地呢班打工仔』,人人都喜歡聽,我沒有他咁叻填得這樣好,雖然都是口語化,但草根一點諧趣一點,是走另一條路。」或許香港樂壇歷史上,沒有人像尹光那樣數完波波數毛毛,那條界線到底如何拿捏?「電台電視都有人敢播尹光的歌,統統都是禁歌,諷刺是好多DJ都說喜歡聽我的歌,但只買卡式帶、黑膠唱片給自己聽,不敢播。」不受主流媒介歡迎,廟街擁躉卻大有人在,尤其品流複雜的黑社會中人。「他們最喜歡,我有些歌講中他們的心聲,例如〈出冊〉、〈追龍〉、〈鐵窗紅淚〉,全都是警世歌,唱出『無自由 失自由 傷心痛心眼淚流』,我叫人不要犯法,很正能量的,他們好喜歡。」

如此受到黑社會歡迎,尹光卻坦言很怕他們。「他們會提出請我吃飯,但我都是借頭借路不去,推說趕場去不到了。」他深深記住父親教過我的幾句話:「居不必無惡鄰。會不必無損友,惟在自持者兩得之。」他深明居住的地方有好人及壞人,交朋友也有好有壞,最重要懂得分辨。「不好的話,我會借頭借路避開,不應酬也不行,詐諦應酬一下囉,不要接近太多。」

夜場夢多

說到這裡,尹光回顧昔日香港夜生活的快樂,唱酒廊一晚走九場,由夜晚七點唱到半夜三四點的日子。「當時香港夜生活很開心,一個廟街、一個大笪地,通街都好多嘢食,好多嘢玩,有舞廳又有夜總會,乜都有,好開心,比現在更開心,以前夜生活真的好好。」再度諷刺的是,現今香港重提夜經濟,但回不去以前了。「疫情幾年認真不開心,自從開關之後又開心一點,但早已影響了夜市,疫情六點後只能叫外賣,大家唯有習慣沒有了夜生活,早食早睡了,習慣了便變不回來。現在人們多數上內地,消費平嘛,有何辦法不回內地?我自己都去了幾次,買東西平,吃東西平,又多嘢玩。」別心邪,從來尹光只是唱歌仔,唱粵曲。「香港唱歌開局,閒閒地要五六千元,深圳千幾二千幾都有,差好遠呀,唱完歌食完飯回來,難怪好多長者都上去唱粵曲。」尹光坦言,自己留在香港的話,習慣了早吃,多數七、八點食完飯回家看電視,沒工作都多數在家。

繼續講歌經。尹光如此享受唱歌,但原來父親不喜歡他唱歌。「當年在越南,他甚至不准我去學唱歌,我七歲那時偷偷學習。我媽媽喜歡看大戲,我爸爸開戲院,屋企後面有個喇叭,可以開喇叭來聽大戲,經常聽到任劍暉、新馬仔、何非凡唱大戲,我自己喜歡聽,就不如學埋。那個年代覺得唱歌不好,是低下層的工作。」後來尹光唱得有些成就,父親也不知道,因為在他偷渡來港兩三年後,他父親就逝世了。「他連我唱時代曲都不知道,只知我道識大戲識唱粵曲。」父親不喜歡,連帶兄長都不太喜歡。「我有個大佬在美國,今年都八十幾歲了,他一直勸我不要唱,認為唱歌生涯不會好長,我就說唱到幾耐得幾耐啦,我喜歡唱歌,又未曾打過工。」

真的沒打過工?尹光想了又想,突然靈光一閃,想起曾經有半日做雪糕。「來港初期,我一度去學做雪糕,老闆叫我捧雪糕水,我哪有力去捧重嘢,好辛苦地才捧得起。捧重嘢勉強可以,做了半日已好辛苦,下午休息一小時吃飯,之後他又叫我洗碗,那些雪糕碗彎彎曲曲,污糟邋遢好肉酸,我說我不做了,不收人工就走了。」從那段經歷可見,過慣了少爺生活的尹光,拋頭露面唱歌絕無問題,但默默洗碗卻絕不行!「竟然叫我做嘢,還叫我洗碗,睬佢都傻,還是繼續去唱歌好了。」

一登紅館升價十倍

越南人來港,多少會被人看低一點,但尹光是越南華僑,自小聽粵劇唱粵劇,因此廣東話識聽又識講,唱廣東歌也沒問題,「個個都當了我是香港人。」他一直唱唱唱,見證著夜總會接連倒閉,歌廳酒廊不復見,甚至到了1990年想過轉行。「時代曲下滑,唱慣的堂會、酒廊都沒得唱了,當時我和另一個在越南的哥哥開了檔生意,我在香港買貨帶,他在越南賣貨,做了幾個月,突然間張耀榮先生叫我上紅館唱,我說無理由,我只是個很低級的歌星,居然可以跳上紅館?」那時候上到紅館的歌手,只有好幾個,尹光不敢相信。「原來張耀榮先生喜歡聽我的歌,那時他訂了十場紅館給某位歌星,對方唱剩三日,張生就叫我唱一日玩下,那就真的叫我去紅館唱。」當日反應不錯,結果尹光亦成了一年三登紅館的歌手,人工十級跳。「能夠上到紅館,之後人工好高了。譬如我平時一場都是收一千幾百,突然間有人叫你唱一場,可收超過十萬元,那我還要做其他生意嗎?唱完紅館之後,真的升價十倍,別人找我唱歌就說幾多萬元,再沒有幾千幾百了。」

當你以為尹光升價十倍,之後唱歌只是換票性質,但他分享以前賭錢輸得太多,試過一晚輸了一層樓,所以還錢還了好一段時間,亦因為許願贏到最後一舖翻身成功後,最終賭到1984年決定戒賭,至今不煙不酒不賭錢不講粗口。「粗口我是戒的,煙酒來說,我本來就唔飲唔吹,我未食過煙又未飲過酒,從小到大都未食過煙,又不飲酒的,甚至連咖啡奶茶我都不懂得飲,平日我飲熱檸茶及滾水而已,或者吃甜品及飲汽水啦,我以前在越南日飲十幾罐可樂,成日飲。」想不到尹光的生活如此正常,他就笑說:「可惜以前衰爛賭呢,哈哈!」只要立定決心,他直言甚麼都可以做到,不做就堅拒不做。「我好硬頸,我要學一件事,一定要學到為止,例如現在我要唱AI歌,起初我不想學,公司卻說一定要學,結果寫了新歌給我學習,一下子唱幾首新歌,好啦,我的起心肝去學,現在學識了。」

今次他自09年後再踏紅館,作出很多新嘗試,不只要唱AI歌,也是他首次唱抒情歌。「〈Dear Myself〉是我的第一首抒情歌,我自己都很滿意,以前的人不接受的。」大有機會,這次是他首支歌曲可以正常派台,如果入選首次有歌曲派台的樂壇新人,也絕對不用太驚訝。「今次是尹光演唱會,而不是個人演唱會。以往成功站上紅館舞台的,都是個人演唱會,全晚都唱自己歌,並非唱別人的歌,但現在不同的,正如11月紅館騷就是這樣, rundown不同,服裝又不同,唱歌款式元素多了,那個晚上會唱好多rap歌,有新歌也當然有我的主打歌,例如〈十四座〉、〈荷里活大酒店〉、〈你阿媽大減價〉那些一定要唱,而今次的後生歌又有不少,例如〈一人之境〉、〈Dear My Friend,〉,我自己也有〈Dear Myself〉,還有我的另一首新歌〈掂呀〉!」

我本身姓呂,兩個口,好明顯唱歌啦。本身叫『呂明光』,為何改名呢?七十年代唱國語歌爆紅的男歌星,全部都是兩個字:青山、謝雷、張帝、林沖、包立,所有人都是兩個字,我唱得不好,不如改名啦,就改兩個字。我照用『光』字,而當時我很尊敬一位小提琴家名為『尹自重』,聽他的小提琴聽出耳油,那就希望像他一樣,橫掂我父親不喜歡我唱歌,我就不用他的姓氏,將呂明光改成尹光,結果改名後真的成功了。

「尹光」的典故

尹光簡歷

四十年代出生,原名呂明光,身為越南華裔的他,在越南出生及長大,小時候家境富裕,家族在越南開了兩間戲院及溜冰場,七歲開始習粵曲大戲,後來因越戰爆發,當時受軍訓三個月,其後偷渡來港。

來港後曾唱大戲及國語流行曲不成功,轉唱粵語流行曲。1973年,尹光與當紅女星鍾叮噹合唱〈天涯客〉一曲而打響名堂,初期歌路與鄭君綿相似,歌詞諷刺時弊,比較市井及另類諧趣,,後期加入Rap風格,千禧年後〈少理阿爸〉更紅遍全港的士高,但電視台及電台都不播他的歌,市面唱片店較少售賣尹光的唱片,只有在廟街等地方才可找到,因此他有「廟街歌王」之稱。

1991年,已故演唱會之父張耀榮邀請尹光紅館演出反應熱烈,同年3月及8月再次開紅館,成為一年三次登上紅館表演的歌手。自2006年加盟「環星」後多次舉行演唱會,包括2009年3月再闖紅館。2023年6月,有網民以「AI尹光」合成歌聲翻唱姜濤及林家謙等歌曲,再次令尹光熱爆網絡,並挾著氣勢於11月再進紅館,舉行「尹光WAN K. 宇宙巡邏演唱會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