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星馳式日常

雷射筆成了雷射槍的日子,周俊輝到後期才意識到他所畫的都可能成了罪證。誰都沒有預計過這場大清算如此嚴峻,「矛盾的是我不能指出自己在現場,但它是畫作,不能作為證供,有點吊詭。」事實上,這次展出的畫中,部分場景他的確在現場。在人群中匆忙的拍下背景和氣氛,有別於新聞攝影師般拍攝前線的一觸即發,他記錄衝突前的壓抑,也在意身邊人的戒備狀態。

Text : 陳菁
Photo : Bowy Chan

在雷射筆成了雷射槍的日子,周俊輝到後期才意識到他所畫的都可能成了罪證。誰都沒有預計過這場大清算如此嚴峻,「矛盾的是我不能指出自己在現場,但它是畫作,不能作為證供,有點吊詭。」事實上,這次展出的畫中,部分場景他的確在現場。在人群中匆忙的拍下背景和氣氛,有別於新聞攝影師般拍攝前線的一觸即發,他記錄衝突前的壓抑,也在意身邊人的戒備狀態。

「但我也害怕被獅鳥(私了)!」所以相機主要為他記錄火焰的色澤,趕回工作室後,配上記憶在十厘米的正方形畫幅上記錄起來。畫幅是他出道後體積最小的,勝在短時間內能完成。畫展中最大的作品長達兩米,是「和你飛」那擠滿人的機場,但他刻意把最悲壯、最血淋淋的壓縮於最小的畫幅中,那爆眼的畫面儘管在手機屏幕上看,同樣難以承受。直覺讓他選擇了油彩作為顏料,儘管有老前輩說這叫現代派、新派,間接批評顏料選用得不正統,但油彩推疊出的抗爭場景,的確增加重量和正式感。他也刻意在底層疊上暖色,不難看見鐵閘下透出了暖橘,為整個系列升溫。

這批畫他本來沒有展出的打算,甚至以為畫作會直接以歷史繪畫的姿態流傳下去,而事實上也需要時間讓觀眾沉澱。「樂觀地假設,有日我們可以煲底相見,香港人可以放下這折磨良久的時期。向壞處想,歷史也許會被迫抹走。無論好壞,它終有一天會被放下。」所以他把特定時刻化為畫作,增添了當中份量。儘管未來的世代沒吸過催淚煙、沒踏上過缺了磚頭的行人路,看著畫中的超現實畫面:某身份在不預計下做出反期望的事,以及不自然的火光和影,他相信觀眾自然會產生聯想,甚至主動發掘歷史。

要紀錄,大可以收集第二手資料,但周俊輝選擇了置身其中。他自稱為理性型畫家,以往作畫時習慣把情緒抽離,但這次顯然並不奏效。2012年他以獨立候選人身份爭取功能界別議席,並非第一天踏足政治,但他這大半年不時發惡夢,看直播也會流淚。於是他把情緒和自己的參與注入畫作當中,我們所看的,都是周俊輝的視角。「並非因為我是藝術家才參與,而是因為我是公民。我想表達的不是我有多重要,而是在場有多重要。」畫展近入口的位置,掛了三幅較突出的作品,分別記錄一名男人去年六月十二日身處大會堂、十一月十八日在廟街,以及今年二月十二日在火炭駿洋村的狀態,口罩的款式也換了三款,畫中男人便是周俊輝。

畫展名為《背影》,除了不想被拍攝面容成為在場證據的共識,以及運動至今並沒有領袖的存在,也因為周俊輝在六一二的經歷。他戴著單鏡反光相機到現場拍攝,怎料還未入黑便施放催淚彈。現場有人立馬以保鮮紙裹著手臂,他也抱著雨傘的那套觀念,覺得催淚煙事少,先吸兩口沒所謂,不如先調個光圈、拍個照。怎料他很快透不過氣,也失去視線,唯有往催淚煙的反方向跑。當中有隻很輕柔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,他估計是個少女,於是他也拉著她跑。後來有人主動為他洗眼,視線恢復過來後,雙方都離開了。「《背影》起初帶有浪漫意味,為什麼少女會相信我這樣的大叔呢?但這次正正因為認不出大家,我們都相信大家。」

周俊輝認為,假如因為辨認到身份而產生信任,其實我們並非相信那個人,而是相信背後的制度。只要有具備普世價值的制度,一個人儘管下台也不影響信心。可惜,自從警員蒙面導致難以追究警暴,加上最近那群因理工大學一疫而被秋後算賬的抗爭者,信任只會低處未算低。「現在儘管換了特首,大家對制度失去信任這回事也不會有改變。」未來要重建對人的信任,周俊輝是悲觀的。多年以來,大家都理解這個政權的滲透力有多強,時間愈長愈容易失去信心。「有些人不懂為甚麼那些手段要如此明顯、如此難看,他就是要你知道當中已混有他的人,故意要你失去信心,加速潰爛。」

「想不到香港的夜景是這麼美的,一下子沒了真不值」來自《英雄本色》,周俊輝曾把電影場景繪畫成畫,筆下的電影系列可算是代表作。眼見近年社會狀態,不少人說現實比電影更荒謬,創作人如他也無法想像︰「《寒戰》的政府有多攻心計亦比現實美好,這次疫情真的來自武漢實驗室嗎?這樣荒謬的情節,唯一能寫的應該是以前的周星馳吧。」

《背影》
日期:即日至5月16日
時間:中午12時至下午4時
地點:香港仔田灣興和街25號大生工業大廈3樓Gallery EXIT
電話:2541 1299
*到訪前請先聯絡畫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