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金都》導演黃綺琳 缺氧才懂自由空氣

黃綺琳執導、Stephy(鄧麗欣)主演的電影《金都》滿有隱喻:主角張莉芳是個隨波逐流的港女、寵物龜逃不出養缸、內地男子為自由來港假結婚、婚姻是自由的枷鎖……

「本身張莉芳就像那隻小龜一樣,本來在很平靜的水缸,就要有一個有開明思想的人,為張莉芳帶來衝擊。有些觀眾不明白,為何內地男生如此追求自由?就像一條魚在水中,牠不覺得自己被水包圍,正正是你沒有水而缺氧時,才會覺得自己需要水;當你沒有或失去的時候,才會很渴望擁有。當你論及自由,這就代表,你的自由受到威脅了。」

黃綺琳今年拍完《金都》,奪得今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新晉導演獎,她亦是月前上演的ViuTV電視劇《歎息橋》編劇,寫盡人性百態,面對愛情及生活的種種矛盾。從太子折射到香港,從比利時的錯摸到香港人的歎息。

香港人,現在的你感到缺氧嗎?還是,你依然以為自己幸福美滿地被水包圍著?

Text: Nic Wong
Photo: Bowy Chan

不拍聯合,只拍金都

很久沒有一部關於本土商場的電影。黃綺琳拍《金都》,緣於她真的在太子旺角一帶長大,住在聯合廣場的樓上,希望以這個成長環境,來記錄當下的故事。為何不拍聯合廣場?「我本身對結婚這個主題有興趣,我想拍第一部戲,講述一些自己面對的問題。金都商場,明顯與這個主題有關。」

「當我最後完成《金都》劇本那一刻,我在聯合廣場的家中所寫,看著始創中心反射著金都商場的倒影,我不懂如何用文雅的字眼來形容,但那一刻真的是高潮了,就算最後不拍也沒所謂,因為那一刻覺得這件事完結了,很開心很滿足。」

最愛《蛇形刁手》

黃綺琳的高潮,暫且打斷一下,不妨從她的童年說起。自小,她就與電影有緣。「小時候最想接觸的電影有兩部:《蛇形刁手》及《醉拳》。我父親很喜歡成龍,一家四口會看所有成龍的電影,我哥哥會錄影《蛇形刁手》,不停翻播,直到VHS斷了,修補後再播。」

哥哥瘋狂,她也不壞。「我懂得背誦那些口訣:前滾後翻手足並用。當時背得出全部,但不懂那些字是甚麼意思。而且,戲中某些畫面很衝擊我,例如當成龍就會大叫『師父』,發現師父不見了,我就跑入睡房,因為知道劇情很慘。很多情緒上的衝擊,無法磨滅。」她對成龍的「追捧」,直至近幾年前的《十二生肖》、《警察故事2013》,「我和父親一起入場看的。」

科學家編劇 

這個旺角長大的少女,讀書時中文作文很高分,在學校寫話劇亦很輕鬆。除了愛看成龍,也愛看TVB的劇集,曾經閃過做電視台編劇的念頭,但半秒鐘後就打消了。

「我覺得我太像張莉芳。我並非不知道自己喜歡寫作,由小學開始已經知道,但一直到中學選科,大家都說成績好就要揀理科,考頭30名的同學都一定會揀理科,所以我想也不想就揀理科,就算升大學揀科,理科科目中,生物科好像有較多東西可寫⋯⋯就這樣,一直隨波逐流,沒勇氣踏出那一步。」

慢慢地,黃綺琳覺得自己不想一世人都做這方面,就開始順其自然地看看有何創作,於是去了寫歌詞,寫其他東西,慢慢想到不如轉行。本科畢業後,轉到浸會大學修讀電影電視與數碼媒體藝術(製作)碩士,一直創作至今。那樣,當初讀生物有否浪費?「我經常覺得沒有東西是浪費的,只要你用心去感受那個當下,一切都可以用於創作。」她直言,創作《歎息橋》的劇本時,便加入了那些情節,放進去Ryan(凌文龍 飾)的角色之中。

我老婆未離婚

「香港編劇」這四個字,似乎代表著某部分的形容詞,其中一個:「係窮呀!」黃綺琳坦言,自己可說是在編劇行內頗幸運的一個人。「2012年,我一畢業就入了港視(HKTV),得到一份全職的薪金,生活算是穩定。」2013年,HKTV發牌失敗,還算幸運?「之後,我開始freelance了3、4年,那幾年的確比較困難,甚麼都要做,擔任導演拍一些宣傳的東西,或者copywrite做一些廣告,總之甚麼都做,直至2015年尾接了《瑪嘉烈與大衞:綠豆》,之後林保怡就喜歡我們這個團隊。現在,我就是他們公司的inhouse編劇,又再得到一份全職的薪金,所以我在香港編劇行業中,算是個有穩定收入的編劇。」

幸運也要有實力支持。由編劇到導演,黃綺琳參加首部劇情電影計劃,由浸會校內篩選到最後上映,中英文片名不用改變,依然是《金都》(My Prince Edward),是她從未試過的順利。「來到最後階段,有人覺得《金都》這個戲名不夠商業元素,也發現『金都』並非人人皆曉,可能90後、00後都不知道,有人提議改為《金都風雲》、《金都事變》,甚至是《我老婆未離婚》⋯⋯」好彩,好彩!

阿寶變成張莉芳

《金都》的重點之一,就是找了鄧麗欣(Stephy)飾演張莉芳,某程度上,黃綺琳亦即是找了Stephy飾演自己,但有趣是,住在旺角的導演,竟然很少看「MK活地阿倫」葉念琛的電影,對「阿寶」非常陌生。「我很少看『阿寶』,那些電影都是我找了她之後才翻看。我是源於《藍天白雲》、《空手道》那一類型才找Stephy,然後再叫她的演繹如何加減。我們的磨合頗為順利,想法頗為一致,到了現場演出時,我會叫她再減一些東西,甚至好幾場真的重拍,因為不想太戲劇性。很多人覺得,我叫她減得太多,不讓她演戲,但我真的很想呈現她是一個平凡女生。」

如果看過《金都》,相信你很快看穿Stephy所演的張莉芳欠缺主見,就算有意見也不願表達。「正如那場買龜的戲,是劇中最被人批評的一場。第一,他們覺得小龜翻了身,怎會不能自行翻過來?第二,一個拿著婚紗的女生,為何她要去看龜?第三,為何別人叫她買龜,她又沒有告訴別人,其實自己不想買龜?第四,為何她買了那隻自己不想要的龜?大家都提出,為何要這樣設定那些看似不合理的東西?」說穿了,其實在你我身邊,甚至自己都可能出現過類似情況,人生本來就是這樣矛盾。

仍然要相信

同樣矛盾的是,電影中的Stephy周旋於兩個中港男人之間,讓人很容易代入中港關係。「本身張莉芳就像那隻小龜一樣,本來在很平靜的水缸,就要有一個有開明思想的人,為張莉芳帶來衝擊,接著我就設定了這一角色。」她聽到有些觀眾不明白為何內地男生如此追求自由,但相信現今的香港人,愈來愈明白。「好像一條魚在水中,牠不覺得自己被水包圍,正正是你沒有水而缺氧時,才會覺得自己需要水;當你沒有或失去的時候,才會很渴望擁有。」透過婚姻說明自由,黃綺琳勇者無懼。還未夠白!「當你論及自由,這就代表,你的自由受到威脅了。」

那麼,女生應該尋求一段幸福家庭,還是追尋自由?電影沒有明言,黃綺琳自言想法也被《金都》而改變。「拍《金都》之前,其實我想標籤結婚是一件不好的事,有點想妖魔化婚姻,希望觀眾看完後想離婚就好了。怎料,拍下去發現整部電影、故事、人物,未必是這個論題,卻只是講述主角還未遇到一個適合的人,或者身在一段不適合的關係中,是否還要步入婚姻?最後發現,我沒有評論婚姻制度是否利多於弊?至少自己拍完再審視這件事,未必是我之前想像中那樣差,可能只是未遇到一個對象而已。」

黃綺琳慶幸,有人看得出阿芳依然是個相信愛情的女子,雖然有點天真,但做人還有那份天真,不好嗎?

後記:《歎息橋》的歎息

除了《金都》,黃綺琳的近作還有劇集《歎息橋》,那些人物愛情線更複雜。她笑說自己拍拖經驗不算豐富,但很多時候喜歡將故事中的人物關係小事化大,所以劇中不少情節,「彷彿是」她自身的經歷。同時,她又坦言寫《歎息橋》那時百感交集,不幸地家中有事,也遇上《金都》的製作期。「《歎息橋》的劇本,很大段時間都在醫院寫的,從第一集順序寫下去。拍攝時,早上我跟場,例如拍Joyce與父親那一場戲,晚上就回到醫院裡,我又會在父親旁邊寫稿,整個狀態好像電影《腦作大業》一樣,一邊寫、一邊建構出那個創作世界,彷彿進入了另一個時空。當然,我不希望人生會再次進入這一種創作狀態了。」

對於坊間的不少爭議,尤其是陳奐仁飾演Ken的角色,黃綺琳說,這真是個很有趣的效果。「我本身設定那個角色不是這樣乞人憎,他只是被逼而已,到最後才有那種爆發力。現在大家卻好似覺得他應該快點去死,太早唾棄了他,但我覺得角色這件事很organic,一個怎樣的演員,配搭一個怎樣的角色,就會衍生出一個新的角色。當Ken遇上Hanjin,未必完全是我第一日所預期的,但這件事真的都有趣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