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港紀錄片專題|《木送》導演 韓潔瑤、鎅木廠負責人王鴻權:致志記漫長的告別

位於上水古洞馬草壟的志記鎅木廠,不小心踏中政府發展新界東北的範圍,2022年9月被收地清拆,一時間引起廣泛關注。導演韓潔瑤,夥拍攝影師傅俊偉,以一齣拍足五年的紀錄片《木送》,向志記原址作漫長的告別,「志記還沒結束啊,暫時搬到原址附近。」從《木送》所見,木廠大型機器不卑不亢隆隆作響;漫天紛飛的,有時是木屑,有時是雨。

text. 黃子翔 photo.Oiyan Chan

等候發落

韓潔瑤是資深傳媒工作者,曾於多家報章雜誌以至網媒公司待過,從舊媒體到新媒體,從寫字到拍片,是多年工作經驗之談。她很早就知道影像的力量,參加過張虹成立的采風電影舉辦的紀錄片訓練營,學習剪接技巧。2015年,她於上水古洞北一位居民的家上「豉油班」,偶然發現了毗鄰的志記鎅木廠,她以「震撼」形容當時心情,「我們記者經常捐窿捐罅到處找題材,但我竟然不知道香港有這麼樣的地方!」

翌年她投身雜誌工作,開設專欄,把採訪對象鎖定志記負責人權哥,跟攝影師同行,再次登門造訪,不僅寫出四版報導,還製作三分鐘短片,獲得不少迴響。她最近重溫Facebook動態回顧——如果拍到紀錄片就好了,因為機器發出的聲音、節奏,還有木廠景觀,文字盛載不了。怎料當時戲言竟成真。

此後她與權哥一直保持聯絡,到了2018年,權哥告訴她,志記鎅木廠被列入發展區範圍,可能無得留低。她決心以紀錄片形式拍攝,深入記錄,找來前攝影師同事傅俊偉幫忙,對方不負所托拍出大量精采片段;為了拍攝,二人試過凌晨「飛的」過海到訪權哥的家,「如果只得我自己去拍,這個計劃應該不會開。」但攝影師有全職工作,有時分身乏術,她自掏荷包買數碼相機親自掌鏡「頂硬上」,不欲遺漏任何一幅畫面,「沒有資源,只能親力親為,我把拍攝放在第一位。」她坦言一開始沒有規劃,只想鉅細無遺把事情記錄下來,「拍紀錄片,就是『等候發落』,計劃不來,只能等事情發生。」

她沒有悲天憫人,也不是要拍一個勵志故事,「很多人拍紀錄片,都拍名人,拍他們的人生光輝。但正正就是nobody,那種個體,很值得記錄。我想通過影片展現個體、小人物的能量。」不是要呈現一個收地、地方發展的故事,「甚麼是生命,才是核心。」她於疫情期間進行剪接,對生命感悟良多,「不是失去了就不存在,最遠的距離是遺忘。」

權哥看了《木送》數次,勾起傷心事,會感觸流淚,「覺得那麼辛苦,面對那麼多壓力和困境。」志記暫時安頓於臨時廠址,但那邊屬第二階段發展區,3月16日是另一條死線,屆時又要搬了,前景未卜。但權哥沒怎樣流露對土地的依戀,只求志記有落腳處,「人像走馬燈,不斷流轉,時代不停推進,不捨得都要走。更重要是,土地有沒有被充分利用?木業還有沒有價值?」他坦言缺乏財力人力,需要更多人支持,才能渡難關,「導演來拍我,我求之不得!我那麼籍籍無名,能夠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,是很好的機會。」他眼中的韓潔瑤,像一個清朝的兵,「心口有個『勇』字!」

刀仔鋸大樹

不只一次提到對權哥「刀仔鋸大樹」一幕印象深刻的韓潔瑤,自己又何嘗不是以小博大?她從Day 1就知道沒有金主,對眾籌、集資無感,認為獨立出發更自由。從拍攝、寫transcript、剪接,到後來做字幕、調聲、設計海報、宣傳、聯絡、送檢、找放映機會等等,總之一腳踢,揼石仔,土法煉製,邊做邊試邊學,「許多階段懷疑人生。」她數年前拍了記錄屋邨「冬菇亭」大排檔最後時光的《冬菇浮亭》,如今又有《木送》,湊成「消失中」系列,似乎有自己強烈關懷的拍攝主題,被問到會否繼續走紀錄片導演這條路,她不忘幽自己一默,「『紀錄片導演』,只是填form需要而已!」她不是要立志做一位導演,而是有些東西觸動自己,覺得需要用紀錄片這個方式去呈現,「沒老闆沒機構支持,能走到今天,實在意想不到。」

《木送》於去年「香港亞洲電影節」放映兩場,後來應D-Day Hong Kong之邀到中大圖書館放映,然後陸續得到私人、團體包場,知音人不少,迄今已放映了約十場,將於2月在高先電影院放映四場,導演均出席映後分享。她笑言私人放映後本來打算「收工」,但發現還有那麼多人想看,於是又找放映機會,這條路,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,「作品能被看見,才有生命。」因為放映,新知舊雨同臨,一些好久不見的朋友,忽然又走回她的生命裡,他們都被影片觸動,「價值在於這個故事本身,當中有很多層次,超出我的設計和呈現。」

韓潔瑤
文字工作者、影像製作人,曾任職傳媒多年,擅人物訪問和專題報導。紀錄片作品包括《冬菇浮亭》、《木送》。

王鴻權(權哥)
志記鎅木廠負責人,早年當上貨車司機,運送木材。除了木廠工作,還曾舉辦木工班,吸引不少市民參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