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家棟 循環悲喜間

初進演藝行業,有人教落稱呼「前輩」謹記有禮貌。何謂有禮貌?就是凡人叫聲「乜哥、乜姐、乜爺」最體面。惟入行逾三十四載的林家棟,倒不在意門面,即使位列影帝、身兼監製、編劇及演員多職,他始終習慣大家視其老朋友,親切喊一聲「家棟」最好。他還喜歡跟所有人平等相處,知無不言、言無不盡地暢談電影、細味人生,才是正經事。

Text.Ko Cheung
Photo.Ching Ho Yin
Hair.梁佇鳴Alex @Salon Nova
Makeup。張楊蕊而@J.A.C.K. Factory
Location.紙上

尤其香港電影再陷低潮,家棟自覺作為中生代電影人,有責任善用閱歷和資源打破階級、年齡或領域的界線,盡力連結各懷專長與理想的人,合力為港產片尋生機。無論行業枯榮輪流,這老朋友表明願留守此地,陪伴你我細賞黃昏餘暉,亦於黑夜中互相守候,靜待黎明再臨之時。

活在日常的香港演員

演藝人或分兩種:有一種總是氣勢逼人,渾身散發耀目星光,令人心生遙不可及的距離感;有一種則祥和可親,走進人群中也不突兀,還渾然天成地融入其中。家棟屬後者。縱然銀幕上他演繹季正雄、關超和斬哥等狠角色,眉宇間流露懾人的殺氣及壓迫感,可是當其回歸日常,整個人的氣場及言行,倒更貼近鵪鶉仔、大隻廣及阿純等經典角色,直率、簡單又在地。像是次訪談,家棟沒如多數的明星專訪,建議於大酒店、名餐廳進行,或要求華衣禮服的造型,反而放手予編輯自由發揮,應安排前往「死場翻新」的文藝新聚點北角富利來商場中拍攝。

「環境唔好,更要正能量,但不是靠講,真的要做。」家棟直言熱愛創作,從無綫藝員訓練班出身,跑七年龍套才擔正,約2001年又轉攻電影,先後做過演員及幕後,深知影像、文字及梳化服等部門的需要,「能力範圍內能幫就幫。我常自我鼓勵,也鼓勵大家:『保持正能量!希望在明天!唔怕!』」或許心態校正,因此「好戲(人)有好報」吧?受時局及疫情等影響,香港電影陷入低迷氣氛,偏偏家棟卻接連多部作品面世,包括主演的《手捲煙》、《智齒》,或參演《梅艷芳》、《總是有愛在隔離》、監製的《殺出個黃昏》,以至好幾部尚待上映的如《尋秦記》及《斷網》等,相對不少同業可說產量密集。「託賴大家,也是巧合。某程度自己算好彩,剛好戲院開到的時段,幾部戲早年已完成,剛好進入排片階段,趕到開院推出,才有產量密集的感覺。」

至於外界好評,「不只反映自己努力過,更重要印證業界都有打不死精神。這幾年,不論市道或年輕人的機會,都多了關注,新導演如陳健朗找我演《手捲煙》,或是自己監製《殺出個黃昏》,跟首次執導的導演高子彬、編劇何靜怡及演員鍾雪瑩合作,又或我邀請前輩四哥(謝賢)演《殺出個黃昏》,心態都好一致:『唔好擔心太多,去啦!行啦!環境幾差都好,要做的事就堅持做。』不知作品口碑、票房等是否理想,但一日有人肯做,香港電影就存在。世界可以好差,但我們要保持朝氣。比起驚或迴避問題,電影人理應要習慣解決問題。」

逆境驗證何謂真愛

相對「快靚正」,家棟的作品大都經年累月打磨,由面對問題、進入創作到正式面世,電影人身處時空往往跟觀眾之間存在微妙的時差,當坊間看到成果,他已進入另一階段,思考更新的問題。「成日畀人鬧搞個劇本搞咁耐㗎!」家棟放聲大笑:「但欲速則不達。誰不想出來就『嘩,好紅、好勁』,但不可能也不現實,萬丈高樓一定要平地起,根基才紮實不倒。」他說任何行業,要讓人看得到你,還承認你、信任你及接受觀點,必須經過不斷嘗試、累積和反覆驗證。「我收到任何劇本,何解要不斷踢(調整)劇本?重覆問導演和編劇:『角色點解有某種言行和想法?有咩動機?經歷過咩?』無非想力臻完美。像昨天,我開了五個鐘頭會,再跟朋友討論七個鐘頭創作,差不多凌晨四時才休息。但我不覺辛苦,非常享受。」

愈惡劣時,家棟認為愈驗證到基礎和意志。「疫情不發生都發生了,當是『不幸中的良機』,雖則環境艱難,可是大家即管沉澱。家陣最好無藉口,無得話『我好忙』、『趕住做乜做物』,你必須停下來面對自己,面對現實,思考以前拍過的電影,做過的創作,有哪些地方要酙酌。入行這麼多年,高低起伏、順境逆境、被鬧被讚乜都試過,依然留低繼續做,應該真心鍾意。」家棟說著嘴角上揚,像極大男孩談初戀情人,含蓄中情感濃烈。「牽涉電影和創作的事,我會愈做愈起勁,好鍾意幕後工作,配音又跟、剪接又跟、調色又跟。一來,自覺半途出家,自然要虛心學習。二來,真心享受,不想離開,知愈多愈好。做電影似拍拖,你對著喜歡的人,幾多個鐘,做咩都不厭倦,好正的。但假如有一日,你見到message唔想覆,聽到把聲就悶⋯⋯嗯,要搞清楚是否變心了,又應否得過且過地相處。」

追電影夢的浪漫背後,很多現實難題要克服,家棟認為不是一句有熱情足以愛下去:「好實在要面對的。我常直接問同事和年輕人:熱情因何而來?可磨鍊幾耐?若遇人生交叉點,電影排第幾順位等。不想大家漫無目的浪費時間。我尊重每個人有生活,要照顧家庭親友,我都一樣。但這行業真的會忙到『六親不認』,當考驗和選擇臨到眼前,你必須做好心理準備去選擇。」更殘酷,這行業的付出及收穫不一定成正比,「你真的要好愛,才捱得過好多關口,這或會令『成正比』機會多了,但沒人保證是必然。只當打工,你未必太適合。做創作的本質就是這樣,誰可保證未來?無的,千萬別這樣想。」

等待與主動之間

參加第15期訓練班加入演藝圈,到當上電影監製,出品《打擂台》、《死開啲啦》,至2017年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、評論學會及導演會的三料影帝,以及今年憑《手捲煙》首次入圍金馬影帝,並與《智齒》「叫雙飛」地再殺入今屆金像影帝競逐之列,一切別人眼中「理所當然,有付出自有收成」的結果,家棟坦言沒預計過,亦不會預計。「Day 1拍戲,我都沒諗拎獎、出名,純粹鍾意創作對思想和人生有幫助而做。」家棟說沒不必要的期待,才沒有所謂「等待」回報的痛苦,「我自覺等待不難受,每日都在享受創意生活,像一塊海綿般持續吸收新知。一晚,我可以在N字頭平台看四部戲;或跟人傾完一個劇本,十劃未有一撇,腦海已浮思不絕。再者,等待不是空等,而是累積情感、儲存經驗,那怕外界好多出於關心的質疑,例如阿媽不停問,阿仔搞乜咁耐未見成績?朋友勸你,老友做呢行搵唔到食㗎,但你搞清楚心態,會明白等待是值得,不會被動搖。」

還有,「單是有機會不夠,最重要你把握得到。現實講就是『本利歸還』,無論戶口或掌聲。我又更重視掌聲,戶口的數字,勤力可累積,但掌聲不是人人願意給你,如果等到,證明你一直自我充實有價值,沒白等。」亦要學會主動爭取,「幾十年來,我不斷修正自己,開工跟導演溝通,問對方可否給我試甚麼,就是主動。通常導演都肯,對方見你努力,都不介意給幾分鐘你表達,互相尊重嘛。真正愛電影的人,無論哪個部門都不想部戲死,千萬別怕提問、講意見、被人鬧,有需要就主動表達,這叫爭取。我從不會匿埋自己想一輪就算,而是會周圍問人,也親身實踐。」

久而久之,家棟發現慢慢做到更多的事。「開始做幕後甚至寫劇本,也是這樣發現而來。當靜怡拿《殺出個黃昏》搵我傾,雙方覺得故事未夠成熟但可以發展,我尊重劇本是她原創,絕不會搶來親自改,而是答應她幫手,再等2018年她寫好劇本,最後階段才協助修訂等。為了幫她明白創作是怎樣一回事,我會輔助及引導她別一本通書讀到老。這就是既有等待,也要主動成就的例子。」家棟說,「時間、人物、地點好緊要,少一樣都事倍功半,但齊了就事半功倍。早三年做《手捲煙》不是這狀態,早五年做《殺出個黃昏》又未必搵到某些人。要等就耐心等,要爭取時就捉緊,兩者之間,又要有沉澱,理清每個選擇、放下的原因,機會來了就知怎樣把握。」

在冒險樂圈參透人性

談劇本及機遇,家棟又怎樣判斷哪些作品值得參與?「演員出身,我好著重人物設計。以《智齒》為例,2017年左右,Paco說有個角色我一定會鍾意。我跟阿瑞(鄭保瑞導演)見面傾,好記得中途自己爆了一句:『斬哥係依附仇恨而活,無仇恨,人生是捱不下去,都幾痛苦。』接著我好堅決表示恨演這角色。大膽說,這十年八載的港產片,幾多人願意講暗黑又有別倫常,關於『罪與罰』的題材並不多,我幸運遇到就要捉緊。」

家棟恨「玩」這種角色:「那怕日日在垃圾堆打轉、成身臭到冤,哈哈哈,我好想玩呀!」他雙手一攤,仰天一笑:「現實世界中做不到!這樣說或有點殘忍,我也不是虐待狂(笑),但你試想像,嘩,可以在美術創造髒亂不堪的垃圾世界,感受斬哥痛徹心扉的情緒,和極致的道德掙扎,不斷遊走城市中街巷,跟仇人對打、追逐,甚至站在仇恨邊緣,思考到底是否手刃對方。極端性、超脫現實的命題,勁吸引!」演員渴求的不是片酬,而是自我挑戰的任務,「既然電影是冒險樂園,電影人就該敢試也要有輸得起的精神。我好熱切求導演『畀我演啦!』,再盡力做,做到會好興奮,做唔到就OK我衰仔(笑)」《智齒》中,他竭盡全力去做,「開拍時三十幾度,著件絨褸、乾濕褸,成面鬚,還要塗滿baby oil,油淋淋,我忍不住跟阿瑞講笑:『你都幾慳budget,化妝都慳到咁』但問心又非常享受。香港電影正是需要不尋常的角色,讓演員探索更多面向。

遇到有違常理的角色,家棟又怎樣進入角色?「我會將劇本拆骨拆到淨盡。演員不是單靠記性好,必須理解劇本。我會跟編導提議改對白,除了要似『人話』切合角色的身份和處境,對白背後的潛台詞,或沒說出來的部份,一樣重要。電影除了用語言,亦用畫面講故事,身體語言及面部表情等都是關鍵。《智齒》有一場講斬哥探昏迷的太太,坐在床邊滿臉沉默,別人看似牽掛?但作為照顧者,他的情緒早已抵臨界點,想的是『你又辛苦,我又辛苦。你不如快啲死。』演的時候,我一聲不發,阿瑞有問,斬哥真的這樣想?我覺得會,當他看到太太一呼一吸的痛,其實好想動手,但礙於丈夫和警員身份、社會道德觀念,他不可能親自動手,只好心裡祈求,那怕停電都好,總之好想找理由脫苦海。」

「人設」從受精一刻已成形

人物與對白牽引到劇情走向,家棟視「一劇之本」為創意基石,總出盡方法跟創作人調節到最好。「不時收到劇本,人物處理不夠細緻。舉例寫『人物小傳』,真的有人將大綱重寫一次當交代了,不是嘛?別介意我粗俗解釋,甚麼是『小傳』?就是當父母受精、孕育這人物時,他的故事已開始,所有關於角色的原生家庭、教育背景、友情愛情、興趣夢想等,都累積成為其性格和思維。當攝影機一roll,第一個鏡頭起,角色的一言一行、一舉一動,都要承載表面未說出卻深入骨髓的細節。再簡單的說,明明一班人在酒吧飲酒,點解主角零零舍舍好挑剔,指定邊款酒、用咩杯、飲幾多?所有舉動都在說故事,交代他的精神及心理狀態。電影講細節就是講這些,不是chok住講金句就是好劇本。」

以個人演出為例,「《手捲煙》原初劇本不是現在這樣,我跟陳健朗討論後一起改動很多細節。尊重他的原意,牽涉他啟發自父親的部份,盡量保留,就我演出的人物及跟角色之間的關係,我則幫手豐富層次。例如先為電影定調,導演想詮釋浪漫和義氣,但我的角度理解是『一幫被遺棄的人』:退伍華籍英兵、邊緣的南亞人和鳳姐新移民,全都融入不了主流社會,袁富華和白只代表向錢看的人。前者就像國際都會中,半世紀的地標重慶大廈,只能依賴附近的霓虹燈照亮去證明存在,整件事好諷刺。除了燈光會建議調暗,亦想帶出這裡不是天堂,人人對香港見解不一的想法,每個角色各有象徵。」

為使人物情感更實在,「有一場,我買豬肉給文尼食,想整蠱他;文尼見到櫃門爛了,會用龜殼頂住,被我罵完蠢,又會改用其他東西補救,或自己守住櫃門等。來往之間,人物由互不信任,到慢慢了解對方,一步步讓觀眾看到雙方的情感建立。還有,有些對白導演或因年紀未必知道或寫到,我幫手加減,例如『事頭婆咁孤寒嘅,passport都無本。』是經歷過殖民地的人會明的話語,反映時代性。我最怕事後觀眾問『家棟,點解咁咁咁演?』(抱頭)咁就弊!即是演得不清楚,交代不到。我寧願事前同團隊執到盡,好過事後解畫。」

讓我擔當新舊兩代的橋樑

電影打開一道門,讓家棟走到更遠的世界,自從《打擂台》(2010)首次擔任監製到《死開啲啦》(2015),探索了比演員更富主導權的幕後領域,在《殺出個黃昏》中再次擔起監製任務,他自覺有不同領域的新體會。「每個部份都會參與,我經常講笑『全部人都走唔出我的手指罅!』哈哈。今次我是投資方,一來,知難回本,想參與多點,承擔多點;二來,驚再不做,第時做不到,尤其四哥和Bo Bo姐(馮寶寶)都半退休,好想跟他們正式合作,他們參演不只是明星地位,而是讓人看到像四哥已八十幾歲都出來撐香港電影,是一支好大的強心針,讓後生一代也別輕言放棄。」

談傳承,人們總在說「以舊帶新」,但家棟認為《殺出個黃昏》亦「以新帶舊」,「我放手給好多新人去試,在他們身上學到好多新知識。所謂傳承理應這樣,不是我用權威強加想法給他們,也不是他們奮力挑戰前人,而是雙方積極嘗試、互補長短、合力碰撞新火花。這是一次傳承示範,尤其給廿零三十歲的crew體驗,好過我用把口去講。」作為監製時,家棟又怎樣看自己的位置?如何一邊為團隊編織安全網,在可控範圍中發揮,同時又不扼殺創意,也令溝通順利?「我這條橋好重要。好多電影沒了這條橋,信任斷了、連結沒了,就大鑊,好多問題應運而生。我日日都跟場,不只做公事,也做精神領袖,等大家知道有咩事都有我在,仍會去幫手解決,隨時搵我。我經常幫大家做心理建設和溝通,過程中都一起成長,拍完最開心,不是入圍甚麼獎,而是收到大家的訊息,說部戲拍得好開心,學到好多嘢,發現我都落手落腳(大笑)當然,我都是打雜來!最驚聽到人講『係咁㗎啦!』好想前輩看到後輩的用心,也讓後輩知怎樣跟不同部門交流,電影現場再忙碌辛苦,但氣氛可以是開心和諧的,大家有商有量,不是某些人話晒事。」

「入行至今,我都是順勢而行,訓練班開始,有句說話影響我好深,就是『家棟,你唔靚仔,要畀心機。』哈哈,OK!確實某程度上,我是沒自信的,也有點想逃避自己,內心的確不太享受不停聽到人叫『林家棟、林家棟』,反而想渴望做小昆蟲般,到底飛來飛去觀察。當看得多不同人得需要,自己又得到過人相信、幫助,自然想傳給下一個有心人,讓大家得力量慢慢壯大,找到自己的價值。」

「可能受成長影響,細個我住九龍城寨,父母忙於工作,又離婚了,我這個排第七的孩子,大家沒太多時間理會。雖然家人都好疼錫自己,但心裡對生活或覺得不圓滿吧?總想找方法逃離。例如好鍾意攤在床睇電視,最記得無綫放映日本勵志劇《前程錦繡》,看著浩介、申陸、池勇(無綫譯名)等,三個好不同性格的人,怎樣勇敢克服不如意的辛酸;晏畫又會看超人片,那是我在現實中見不到的世界,又有好多人性觸動,當中的美好非常吸引我,會指著公仔箱幻想:有一日要進入這世界。」中學後,受到朋輩影響,他又愛上聽歌看電影,「經常去鷹君中心附近的『新華戲院』睇戲,那裡專做高質的電影,像《追鳥》等電影,我全部都會看。」

演員不安份才是應份

光看不滿足,投入社會試過不同工種,家棟內心更篤定要做演員。「那時自覺有能力而去做,但現在長大回看,會知那時其實想逃離眼前的現實,也想選擇另一個我可以創造的現實。初入訓練班、做演員時,問過自己是否鍾意?如果不是真的喜歡,當時又不會用晒成份糧去金獅(KPS Video Express)租碟睇。我都驚㗎,何解咁享受一條友晚晚睇碟?真的日日去坪石,十隻十隻咁租回家看。知道個心走唔甩,真的好愛演戲,就決心做出成績來,不是想紅,而是想成為圈中一份子。那時思考好多問題,望住阿諾舒華辛力加,會想為何他會這樣演?看《喜福會》,嘩,好勁,何以那麼多隱喻。若干年後我回看,自己是想找wonderland,也愛上這個不現實的地方,渴望在不現實的領域中,開創及展現一些真實存在的人事物和情感給大家分享。」

講起跑龍套階段,與其說「捱」,家棟反而認為過癮。 「真心好玩㗎!例如做家丁,老爺在說話,我得個背影?都會思考有稱職與否,是演技和心態練習。搞清初心,日後面對所謂高低潮都不太影響,因為享受嘛。」真正可怕反倒是成名後的重覆,「拍完《茶是故鄉濃》又嚟套《酒是故鄉醇》,唔好啦,好痛苦。日日返工不是打仗,好氣餒,試過一年拍超過一百集劇,真心乾了,更大鑊是脫節,那時忙到97至99年社會發生的事,幾乎都不知道,演員生涯會死的!明明我想遊戲人間玩到the end,死在舞台才開心!這不是辦法。」

家棟的經典角色,總帶有戇直、內儉以至害羞的氣場,但現實中談到夢想他勢死不妥協。「拍完《金裝四大才子》決心換環境。第一時間儲錢,重新來過,放下所有虛榮,不去連卡佛買衫、不要靚表,出入坐巴士。對我來說這不是捱,而是一次重新呼吸。那時2001年,回想13年前返訓練班,不就是這樣坐巴士去電視城上堂嗎?人生就是循環。我不介意街上的人怎樣看我,反正我都會看人(笑),就當做生活功課,重新面對自己。」檢視從電視到電影圈最大得着:「多謝自己當年夠膽走,好驚道火熄了。腦海常有個畫面,好似《Somewhere in Time》Christopher Reeve失去愛人後,攤在床上一臉死寂、雙目無神的畫面,我不想這樣!」感恩那時伯樂劉德華給予不少機會,後來又有杜琪峯的電影助他逐漸成功轉型。 「做人要有輸得起的決心,想清楚要的是(指著腦袋)思想,好多東西自然放得下。」

用電影與你呼一口氣

談未來,家棟下階段心願是當導演,回饋社會的信任與支援。「例如多得納稅人的錢成立電影發展基金,沒有這些資源資助,香港電影更絕望。但有錢也不要抱奉旨心態,我常跟後生仔說,我們要爭氣做實事,市場差?那就合力創造市場,你們更年輕又勝在有未知數,我做到幾多亦會盡幫。還有,我希望大家力求原創,千萬別東抄西抄寫故事或做任何創作,那樣我會超級失望。聽好多人講邊套邊套戲好勁,我會說,現在你不是做中央圖書館管理員,我們要培養的是個人的頭腦及觀點,不是整天拋書包。就像玩模型,砌模型的知識、技巧和價值,不是你去買一件成品可以取代的。」家棟說:「就算我寫劇本,枱面都會放本字典,用來找部首及筆劃,創作人要了解時代、語景及文化緣由;也不要只靠上網搵資料,還要走入城市,在生活中感受大眾生活,這是編劇的責任,也可讓你了解『我是誰』。」

曾出任演藝人協會副會長,又不時參與圈中慈善,家棟有時像大家的「人生熱線」般不停解疑難,好奇當他遇疑問,誰又是他的熱線呢?「個人修練,本身信佛,都喜歡靜下來思考當中道理和生命。以前鍾愛黑色幽默的題材,近年對人生體會多了,發現比起需要震撼,平日更需要沉澱,以『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』的冷靜心境看世界。假如外求,除了同行,我喜歡跟很生活風馬牛不相及的朋友交流想法,因為當局者迷,想多點意見總是好;希望於不知壽命長短的人生,盡我所能地以創意及冒險精神跨越挑戰。未知第一部執導的電影何時成事,但希望當中承載閱歷或智慧,簡單一句,追求幫自己也幫別人『用電影呼一口氣』的境界。有時幻想,他日百年歸老,靈魂在殯儀館中看回林家棟的肉身,沒有白等、白活過,也跟大家累積過美好的緣份,那就無憾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