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菀之專訪|《飯戲攻心》與別不同 把握喜劇人生的逗號

王菀之入行多年,彷彿有好多分身。舞台上的王菀之,藝術天分之高令人有隔膜;電影裡的王菀之瘋狂搞笑,貼地得令人意想不到。

王菀之在樂壇頒獎禮得過不少獎項;早於兩歲已被評為完美音準,人生看似幸福完美,她坦言幸福感滿滿,也經歷不少鮮為人知的挫折,掩藏最深的悲痛之餘,亦憑藉不同創作類型來表達自己,近年埋首舞台劇及醉心於裝置藝術展覽。

近乎完美的人生,舞台劇監製兼任女主角、電影上則是兩屆金像獎最佳女配角得主,《飯戲攻心》飾演「豬豬」一角,喜劇節奏很好,原來她很重視劇本上那些對白之間的逗號,何時停頓何時開始,就像歌曲那樣有音樂感,讓那人生完美音準,在電影同樣適用。

text. Nic Wong|interview. 金成、Nic Wong|photo. Oiyan Chan|makeup.Janice Tao|hair.Jo Lam|wardrobe.45R

音樂是時間的數學

集歌手、演員、創作人、跨媒介表演者於一身,王菀之很簡單的拋下一句:「我想做藝術。」當然,她的「藝術」並不簡單。「藝術創作可能是音樂或影像,但就算是一個演出,我都希望投放自己的創作入去。」幾年前,她開始涉獵裝置藝術,目的是立體地呈現自己的音樂作品。「譬如現在寫一首歌或創作音樂,不只寫旋律,都希望可以連帶影像,有機會就再加上裝置來創作。」礙於資金所限,這個想法不能太頻密。「我要做其他工作來儲錢,才能支持到每隔幾年做一次,始終想做到自負盈虧,但暫時不行。」

不能否認,大多人接觸王菀之,都是從她的音樂開始,但歌手的身分,在公眾看來愈來愈淡化。「其實我沒有思考自己的不同身分,只是那個時候想用甚麼來表達,就自然地表達出來。如果有些文字和旋律呈現在腦海中,我就將它化成音樂作品;如果它要透過裝置才能表達出來,我就希望立體化。」面對近年的樂壇變化,她亦思考自己的經營之道。「各人有自己做法,以前可能用曲風開始,某些曲風較易能夠與聽眾溝通,較易跟著一起唱,很容易明白歌詞說甚麼,相對容易營運,歌曲更多人聽,帶來更多衍生出來的流行東西,例如商演機會,或者變成演唱會。」

今時今日,一首歌曲的時間都可能變得很奢侈,王菀之說網絡流行後,每個人反而未必花太多時間去認識一首作品。「當生活如此繁忙或多姿多彩,我們是否願意用本來三分鐘時間理解歌曲說甚麼,改為用十五分鐘時間去吸收結構複雜一點歌詞或旋律?當花時間變成了luxury,這些歌曲的流量自然差一點,變相靠這一種音樂的歌手,就要想多一些辦法,或者主動一點找他們的聽眾出來。」

「音樂都是一條方程式,完全可以用計算方式,推測自己的歌曲會否流行。」王菀之說,她懂得計算但不想計算。「十年前紅館演唱會,我寫了首歌〈末日〉,那是Wyman的歌詞,當然填得很好,歌詞令很多人有共鳴,但旋律結構方面,我就是計算出來的。」為了開紅館演唱會,人人都叫她寫首能夠賣飛的歌,於是她經過計算後創作了一首較易流行的〈末日〉。「說到底,音樂都是時間的數學,有方程式的,大概計到別人會否喜歡追聽的pattern。」那,是王菀之十年前寫歌的狀態。現在,她更珍惜每一次創作音樂作品,確保是自己想表達的音樂方式,亦因此她不只寫歌、唱歌,參與的部分更多更多。「近年我做幕後的事情,的確多過幕前,本來只是寫旋律,後來試寫歌詞,過去五六年又不如做埋編曲,又不如自己執導拍攝MV、剪片,結果很多個『不如不如』加起來,完成了才推出自己的音樂作品。」

害怕鏡頭,演戲除外

很多年前的訪問裡,王菀之曾經說過:「我不太會和人分享心事,都會記錄在作品裡。」如今她說自己看開一點,但依然對鏡頭感到壓力。「沒鏡頭的話,其實我很享受與人對話。」她不諱言,近年開始,已沒再到電視台唱歌。「我總是害怕看到鏡頭而令自己唱不下去,也因為鏡頭壓力而不想抒發我自己,就算是分享我的音樂都不行。」她努力學習鏡頭都可以很可愛,現在沒以前那樣抗拒,但對於某些鏡頭,還是可免則免。

偏偏這方面只限於台上唱歌,如果走上舞台演舞台劇,或是拍電影,只要有角色的「面紗」之下,王菀之就可以隨心所欲。「如果我演一個角色,那就完全不怕,我認為是兩回事。你想想我第一部拍是《金雞SSS》,我問導演是否完全任我玩,只要能夠開心地表達到那個角色,她想做甚麼就甚麼,她想踎在那裡就踎在那裡,都不關我事,角色想這樣做而已。好似有角色保護之下,我就可以表達自己,但如果沒有角色,只有我真實自己時,原來是會怕醜的。」

這個角色保護罩,先在沒有鏡頭的舞台劇出現,然後輪到電視劇,最後才是電影。王菀之早於2006年開始演出舞台劇,2010年的《柯迪夫Octave》更演出多達十九場,她慶幸認識了風車草劇團,讓她在開心的環境下認識甚麼是演戲,從此享受其中,不怕在舞台上發揮自己,但要經歷鏡頭下的拍攝,還是經過一段心理調整期。「譬如拍《老表,你好嘢!》,當時祖藍問了我三次,他知道我害怕鏡頭,就連開會都不能夠去電視城,結果他問到第三次,風車草幫口遊說我要拍,祖藍亦答應整個過程令我覺得好像演舞台劇一樣,不會覺得有鏡頭對住我,又會出來排戲,於是我才答應。」的而且確,以劇集來說,王菀之至今亦只拍過《老表》系列而已。

逗號的節奏

王菀之出身於音樂世家,小時候早有音樂天分, 兩歲獲評為完美音準(perfect pitch),但演戲天分是從何而來?「其實我不覺得自己很有天分,但可能與音樂感及節奏有關。」她認為音樂種類及風格那麼多,相信演繹台詞也可像玩音樂一樣。「我喜歡第四句台詞才用逗號,試著一口氣講完整句對白而不吸氣,就想嘗試這樣做,我相信音樂很幫到我在演戲上的節奏。」她牢牢記得,早年有位演員朋友教她看劇本時,囑她不要盲目背逗號。「劇本中的逗號要尊重的,寫在那裡,停頓一定有原因,但不要變成了講台詞的節奏,因為有時候我們會有些慣性逗號。」她隨即示範,果然每句話都有用心思考停頓位,並不會慣性停頓就算。

本來王菀之都是唱歌的,突然間走去演喜劇,她當然希望開放更多面向給大家看,吸引更多人去喜歡自己,但這不是王菀之演戲的原因。「碰巧大家喜歡那幾部戲的演出,這是bonus。你永遠不知道演出,只能估計有否punchline,中不中,可能觀眾看完都沒有感受,所以不是我演出的原因,但我當然希望我的音樂作品及任何媒體的作品,都可以不斷多一點觀眾。」

王菀之主演的第一部劇集是《老表,你好嘢!》,第一部電影是《金雞SSS》,從舞台上的優雅,到影視上的徹底貼地瘋狂,完全是兩個極端。偏偏演喜劇背後,她看到有部分的粉絲離開了,她知道但不明白。「我記得自己在第二次紅館演唱會說過一番話,有些歌迷因為我拍《金雞SSS》,就離開了我的音樂,原因是她們不喜歡。我思考了很久,這是甚麼的一回事?」

那一刻她才明白,原來歌迷看王菀之,與王菀之看自己,角度是完全不同的。她重提自己的第一張唱片,當中有〈我真的受傷了〉及〈雷電〉等不同風格歌曲。「與我拍《金雞SSS》也是一樣的,我都是在創作中尋找樂趣及意義,以及如何做好創作,至於別人是否喜歡,怎樣看,我控制不到。正如我寫〈末日〉或前幾年想講標籤文化而寫的〈The Pink Room〉,想講現在很多人的失落而寫了〈Shattered〉,對我來說都是直接表達,不覺得有不同。」她思考過為何觀眾們這樣想,亦為有人離開而感到可惜。「但我會否因此而不演喜劇或不演到這樣盡,我不會這樣想。」

《飯戲攻心》與別不同

口味這回事,好多時候都是主觀。事實上,當年《金雞SSS》為她帶來金像獎最佳新演員及最佳女配角獎,去年《飯戲攻心》令她再度奪得最佳女配角,至少在電影業界的口味中獲得認同。王菀之兩次得獎都很驚喜,但感受不一。「演《飯戲攻心》得獎,不覺得自己是上台拿女配角獎,而是好像代表《飯戲攻心》這家人奪得多了一個獎牌,很溫暖很特別,原來他們對我真的這樣重要。」換言之,《飯戲攻心》與之前的喜劇不同。「我很開心與這一班演員演《飯戲攻心》,我好喜歡他們。阿聰(張繼聰)我當然很熟,透過《飯戲攻心》與Stephy(鄧麗欣)更熟,同時認識了林明禎及Peter(陳湛文),而大哥(黃子華)是仰望的。我很開心是這一班人一起拍《飯戲攻心2》,原來拍完第二集才知道,從第一集大家建立了多少友誼及默契,今次我會緊張他們緊張的事情,而我們更是在鏡頭後擔心的。」

「《飯戲攻心2》好有趣,鏡頭後的我們會為拍攝中的演員掉眼淚,因為角色都在入面,會戥角色心痛,會為角色而掉眼淚,演員之間有這種感情,這是很珍貴的,很需要珍惜。同時,第二集所有角色都長大了,演員真人當然也長大了,而我們拍第二集前,互相花了好多時間交談,幻想兩集之間有否見過面?三個女生有否出來吃飯?我和Peter的休漁期會否每晚聊電話?我們有很多假設式的幻想,而導演寫第二集的角色,每個人都有些成長,於是我們對角色的了解增加了不少,所以我演的豬豬才有勇氣下決定,終於知道自己想要甚麼。」

對於豬豬這個角色,王菀之坦言花了些功夫在角色有多少成長。「我怕豬豬成長太多,看來好似不太合理,但又不是完全沒經歷。究竟豬豬成長多少,在台詞之上運用多少力量,我都花了些時間與導演及Peter傾談,談論豬豬及三佬的關係去到那個地步,那條路怎樣行下去。」她提及導演陳詠燊一路寫劇本,一路問她們的看法,很尊重演員的意見。到最後豬豬說:「我不知道最後怎樣行,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我打電話給你(三佬),你會聽。」王菀之說。「這是很簡單的台詞,卻表達到兩個人之間的關係,原來是這樣感動,這真是前期大家坐下來有的火花,以及某些東西要一起共同才想到。」

《飯戲攻心》不單純是喜劇,更準確是有血有淚的寫實題材。王菀之分享自己最欣賞兩種題材,就是喜劇及鬥智鬥力的陰謀論。「我喜歡要用腦去分析的,好緊張;至於喜劇,就是自小一家人看好多周星馳電影,一家人快樂一起笑的回憶有好多,真的很掛念。成長後很少一家人去看喜劇,所以現在我很珍惜拍喜劇,希望可以令人笑,令其他家庭包括自己的家庭,可以一起去笑。」

幸福感與挫敗感

演喜劇以外,近年王菀之忙於監製及主演的舞台劇,都是正劇,繼年前的《Proof 求證》獲提名香港舞台劇獎最佳女主角(悲劇/正劇)以外,去年底的《Skylight 天色》一連14場全院滿座。「演喜劇及正劇的經歷很不同,演完喜劇是增肥了,開心嘛,無論過程捱多少夜晚,都可能腫了;但演正劇的話,吃幾多東西都是瘦的,不用刻意減磅,依然吃好多東西,但身體會出現狀況,尤其舞台劇排戲是幾個月的生活,每一場踏出虎度門後,兩個半小時無退路的壓力,原來消耗好多能量,但那一刻不會這樣想,只想做好一點。」王菀之的身體很誠實,會直接告訴她不要演正劇太長時間。「我記得拍《金雞SSS》時,經理人說我那陣子好頑皮,會亂擲東西、四圍跑、大聲說話,但拍完就變回正常,過程間我不自覺。我相信,我在演出時會放自己進去角色的能量之中,盡量珍惜那角色經歷的一切。」

王菀之成長於小康之家,向來給人一份幸福感,她也承認這份感覺強烈,但背後傷心經歷也不少。「現在我這一刻可以告訴你,幸福感好強,但我認為挫折都有好多,年紀小會收藏自己的挫敗,不讓別人知道,但當我開始創作時,有些按捺不住的能量會存在於作品之中。」經常被問是否沒經歷挫折,她也不得不思考為何別人這樣覺得。「最傷心的那些回憶,肯定和大家一樣,潛藏最深處而不讓人知道,當中包括人生必然經歷的生離死別。至於工作上是否要過好多難關,當然也大把啦,但我算是一個容易滿足及樂天的人,很容易會開心,可能在大家面前掩蓋了。」幸好王菀之能夠創作,情感得以抒發。「透過角色的演出及音樂作品,我算有不少能夠抒發的渠道,所以亦是一件幸福的事。」

尤其結婚後,王菀之整個人更快樂,更有信心。「我做的所有作品及事情,身邊都多了一個保護罩及支持者。就算對方不認同的話,他都會對我分享真心話,這是很重要的。完全沒芥蒂的溝通,在創作上很重要,很幸福的,就令我有信心了。」不難發現,王菀之時刻需要一個保護罩,無論是角色、身邊人或支持者,盡情讓她抒發,享受藝術創作的感受,但她不喜歡綁手綁腳,不愛被鏡頭框架著。

面對時刻在變的未來,王菀之坦言的確很難吸引全新粉絲。「最難是宣傳,我不懂如何在市場上宣傳自己,我可以集中創作自己的作品,但真的不懂market自己。」她苦笑道,技術層面的本身已經好難,科技更是困難,她努力地花時間學習如何使用那些應用程式及軟件等等。「不過我還有少許希望,深信如果作品能夠與人溝通,無論是甚麼年紀,應該都有感受的。」說到底,香港這個「文化沙漠」是否適合王菀之?「我沒深入思考過香港是否不適合我,問題是,如果不適合,哪裡才算適合呢?我沒有答案,亦沒有深入過思考這個問題,但我依然渴望自己的作品能夠跨地域,而非只限於一個地方。我有時會想:就算不是講廣東話的人,他們看《飯戲攻心》的時候會怎樣?可能都幾得意呢!」■

王菀之簡歷

1979年出生,香港唱作女歌手、演員、藝術家,曾兩度於香港紅磡體育館舉行個人演唱會。出身於音樂世家,父母親均為業餘聲樂家,教授古典音樂,爸爸王帆為男高音和指揮,媽媽馮志麗為女高音,曾參演《蝴蝶夫人》等歌劇演出;王菀之在2歲時被發現其絕對音準能力,8歲半已考獲8級鋼琴,小時候亦為香港兒童合唱團團員,極具音樂天份及才華。

在香港中五畢業後,前往加拿大溫哥華英屬哥倫比亞大學讀大學時選讀經濟科,其後回港作曲作詞,2000年參加第12屆CASH流行曲創作大賽,憑作曲、作詞及主唱作品〈是一個誤會沒甚麼可悲〉奪得冠軍。另一首包辦曲詞唱的作品《我真的受傷了》,獲張學友聽後並選用歌曲。

2004年,王菀之決定回港從事音樂幕後工作,翌年正式加入樂壇簽約環球唱片出道,同年奪得多個女新人及唱作人獎項;2007年加盟東亞唱片及紅館經理人公司;2011年首次於紅館舉行兩場演唱會,隨後在2014年和2017年(與張敬軒合作)再登紅館舉辦演唱會。

2015年,王菀之憑《金雞SSS》榮獲第34屆香港電影金像獎「最佳女配角」及「最佳新演員」,2023年憑《飯戲攻心》再奪最佳女配角;2019年翻譯百老匯愛情音樂喜劇《First Date》演出13場,集演員、監製、統籌、揀選劇目、選角到翻譯劇本及有份投資,入圍「第29屆香港舞台劇獎」最佳女主角(喜劇/鬧劇);2023年,再度監製及主演舞台劇《求證》,獲提名角逐「第31屆香港舞台劇獎」最佳女主角(悲劇/正劇)獎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