跳下去是理性判斷 曾智華

曾智華患過情緒病,全身乏力生活無法自理,差點兒就跳下去。回想人生交叉點,他解釋:「當時我覺得跳下去,其實是很理性的分析判斷。既然辛苦到不能做任何事,又看不見人生光明,不如死了算。」

當然,他最終沒有跳下去,感性戰勝「理性」。他突然看見了發光十字架,與神對話,更直接是「與神講數」。只要上天給他健康,他答應會以自身經歷拯救他人。

香港,不就是個病人嗎?有人決定跳下去「攬炒」,有人決定拖字訣,也許兩者都是「理性判斷」,一個病人自以為最好的「理性判斷」,但依然清醒的人民都會知道,感性的愛大於理性,有病就要醫,病向淺中醫。

半年來,香港變天了。昔日全港十大電台主持,如今已搖身一變「退休達人」的曾智華,素來強調不會為自己塗上藍黃色彩,都要跳出來接受訪問,以熟悉的面貌、熟悉的聲線,帶有一副似乎不太熟悉的立場,強烈指責政府漠視民意。

他坦言,過去幾個月不少朋友與他割席,深感緣聚緣散。「每個人都要反思一下,是否硬是要別人接受你那一套看法,然後你不肯開放一點,而且每個人說話都有自由,唔啱聽就算,為何一定要贏人?」

民意如此明顯,就算成功贏了場交,跳下去是理性判斷,但最終輸了友誼,輸了香港,值得嗎?

Text.Nic Wong
Interview.金成、Nic Wong
Photo.Bowy Chan
location.DarkSide@Rosewood Hong Kong

警察.朋友

曾智華向來所代表的,是一種本來偏建制的退休中產聲音,追求社會穩定,反對暴力。特別是,如果聽過他的電台節目不難發現,不時提及他有不少「警察朋友」。也許今時今日「警察」兩字有點敏感,他立時反應甚大。「有警察朋友很自然吧!第一,香港有三萬警察,加上其他退休警察,沒有警察朋友才出奇吧!第二,我做了八年《警訊》主持,怎可能沒警察朋友?第三,不要只看這幾個月,任何社會能否沒有警察?不可能的,所以警察是非常重要的社會部分,不能排斥他們。只是近幾個月有些人做了一些不對的、離譜的事,就要與他們溝通,叫他們改善,卻不能夠說以後要畫條線,總之警察就不要走過來,這樣不應該也不正常。」


那麼,曾智華又有否與他的警察朋友溝通,「叫他們改善」嗎?他直言,這陣子不要煩他們吧。「我認識的那些很高級,我不敢煩他們。大家立場很清楚,他們也知道社會怎樣想,只是坐在那個位,有他們的判斷。」


正如政治一樣,你不理會它,它們卻會找上你。曾智華未有打擾警察朋友,甚至坦言與任何人見面時,不希望提及政見,但很多人卻按捺不住。「這幾個月來一定出現過unfriend、割席,我沒所謂的,你覺得不中聽,不buy我,就在朋友列中delete我吧。但請不要用陰招在我後面搞我。」忽爾想起,反修例運動初期一位警員的名言。「有些人不同意你,想滅你聲,但so far 滅不到我,卻躲在某個黑暗位。」敵在暗,我在明,有否擔心?他中氣十足地說沒有,還反問擔心甚麼?「我說話正正當當,有甚麼好擔心?有人說,這陣子不要到內地,對我來說,返大陸旅行,或者去哪裡旅行,這是我的自由選擇,絕對不覺得做正當事有問題。如果發展到這個時候,社會真是有問題,也不是我有問題了。」


情緒失控.理智失常

社會的確有問題。近月來他切身感受到身邊有不少問題人士。「本來我有很多群組,例如母校聖若瑟書院、羅富國教育學院、外國朋友、親戚朋友的,不知為何,這幾個月的情況令很多人失常:情緒失控、理智失常,判斷力不知為何散掉了,結果這些群組內,有些人發狂地罵人,意圖要求所有人認同自己完全正確,當群組中愈多這些人,就會愈快散掉。有時候,我寧願自己退出,因為不想再聽一些毫無理智、好似陷於瘋狂的意見。同時間,我在任何社交場合,盡量不會主動討論這些問題,避免令關係受損……

「對每件事而言,大部分人都是瞎子摸象。道理很簡單,就算某方面的人不對,都不會所有人全部不對,為何不研究他們這樣做的原因?譬如香港示威發展到如此激烈,六月前沒有出現的。如果是一個理性的人,就會分析為何去年沒有、今年年初沒有,偏偏直到今年六月開始出現?到底是誰人做錯決定,弄得一個正常社會,本來人民安居樂業,卻選擇走到街上?他們是變態的嗎?同樣道理,六月前警察也不會胡亂打人、拉人、噴人,為何會發展到現今這樣?人人都蒙面,他們怕甚麼?執法光明正大,為何要蒙面?要是怕人報復的話,難道法官又要蒙面審案?ICAC又要蒙面拉人?海關又要蒙面才讓你過關?」

說穿了,他認為香港需要的,正是老掉牙的「獨立調查委員會」。「現今社會到了一個非常不正常的狀態,所以我們需要一個獨立、有法定權力的調查委員會,拿取所有證供、檢查所有政府政策,研究當時為何這樣判斷,推行這個政策,下這個決定?為何行政會議整班人好像撞了邪?當中一定有原因的,逐步逐步拆解出來,然後以後不要再發生同樣的事情,或者彌補甚麼,社會才可以正常發展。」

特首.收手

又回到核心問題:衝突停下才獨立調查,還是以獨立調查來停止衝突?曾智華狠狠地說,這些事一定要政府先行!「這幾個月來,很多人問我這件事如何解決?我的答案很簡單,永遠是由有權的人去解決,不是由無權的人去解決。當權者可以訂政策,有資源調配,政府可以拉人、可以告人,所有權力就在手中,一定是由有權的人去解決現今狀況,而不是由無權的人去解決。這個邏輯就像ABC這樣簡單,但林鄭月娥經常走出來說人家有錯,自己沒錯,就令整個香港火滾起來。做甚麼特首呀?她叫大家收手,但為何她又不肯收手?」提起林鄭月娥,很多人包括曾智華就無名火起,下刪三千字責罵字眼……

曾智華直言,他所說的東西,其他人都說過。「既然林鄭月娥不理會,那麼我們就繼續說。」他指出,這一切不是香港獨自發生,而721、831等事件也不是意外,而是事件發展至某個階段。「正如(區議會)選舉中,為何建制派會大敗?為何阿公阿婆排長龍都要走去投票,然後(民主派)贏得這麼厲害?這就是整個社會告訴政府及有權的人,到底人民意願如何!」只可惜,獨立調查委員會依然未見其蹤,但曾智華非常樂觀。「現在正在角力中,有權的人甚麼都不做,民間就用我們僅有的空間、自由及選票來要求。很簡單的,再大民憤的話,立法會選舉就會顯示出來;更大民憤的話,特首選舉就會走出來。現在有兩條腿走路,一條是逼人上街,吶喊或暴力,另一條是失去了所有選票。」

樂觀?他揚言這一切不是主觀,而是客觀。「現實世界裡有無盡衝突,例如國民黨和共產黨、共和黨與其他黨派,有很多仇恨衝突,但最終也能搞掂。你怎會想到國民黨和共產黨攬頭攬頸?怎會想到北韓肥仔與特朗普握手?當形勢可以營造時,甚麼都有可能。本來大家不是世仇,但有些東西做錯了,社會才爆煲,大家各有不同角色而衝突,所以衝突停下來後,很多中間人如宗教界、社工、傳媒,就會出來將社會合理化,慢慢會更好。這件事一定會發生,卻未必是現在。」


樂觀.客觀

曾智華的樂觀,包括香港前景,絕不擔心澳門終有一日取代香港成為國際金融中心。「你說,拉斯維加斯能否取代紐約?如果可以的話,上海深圳已經取代了香港啦,為何做不到國際金融中心?正正因為通訊自由、法治制度,金融的自由流通,樣樣都不可能,人家才不會花錢來冒險。加上內地由黨控制司法機構,而不是公平的司法機構,所以一直靠香港進入。香港能夠做到,絕對是多年的因素及條件,包括法治、自由、人才等原因。」


還未夠狠。「我踢歐聯,你踢膠波仔,但你想踢歐聯?幻想好了!並非中央祝福就行,中央一早希望國家足球隊踢世界盃,結果入到嗎?有些事情不能一廂情願的。」他從不擔心香港的經濟,單看股市沒有大跌,就知香港匯聚人才和資金,又說過去幾個月每晚旺角銅鑼灣打到飛起,翌日早上又好像沒事一樣,人人照常返工,可見香港的復原能力超快,「現在領導人及政府做得差,搞冧檔,只要排除了這件事,香港就會嘭一聲回來。」


如今曾智華高談闊論月旦政事,沒想到他仍有服食少量抗抑鬱藥,皆因以往差點走上自殺這條路。「最嚴重的時候是,整個人沒有力,足足三個月不能動。」他憶起八十年代中後期開始,整個人耗盡體力,每日電台直播,每星期主持電視節目,但凡大騷如十大中文金曲,他又做主持,加上全天候管理電台,他真的「谷爆」了。

自殺.十字架

「人的能力是有限的,我做電台、電視、大騷,鋪鋪都用盡腎上腺素。由1986年至1990年間,被發現腎上腺素枯竭,但當時我沒有這個意識,結果1990年開始情緒出問題,為何那些事情本來很易做到,信心卻減弱了,整個人開始打震?每日開咪又不可告訴別人,結果死頂下去,由精神緊張,一直到精神崩潰,整個人的精神系統冧檔,初則驚恐症,繼而抑鬱症,甚麼都不想做,對人生沒意義。」


他明白,未患過抑鬱症的人不易明白,但患過就知苦況。「以前我覺得自己很強,甚麼都做到,但患上抑鬱症後,原來甚麼都做不到,只能躺下來,直至差不多要自我了斷。吃過精神病藥就知道辛苦,它會將你的腦部洗牌,那時我辛苦到,不如跳下去吧,三秒搞掂!當時的那個決定,其實是很理性的分析判斷,因為不想再連累別人,既然辛苦到不能做任何事情,在這個世界不開心又沒貢獻,看不見人生光明,不如死了算……


「那時正值凌晨時分,當我走出窗口想跳下去之際,突然看到有個發光十字架浮上來,我便對著十字架說:『大佬,你知我有用,我對社會有貢獻,但你搞到我現在這樣,沒甚麼好處啦,不如你給回我健康,讓我每日對世界有貢獻吧。』翌日起床,我開始感受到藥力發揮作用,結果醫生本來給我三個月病假,我一星期後已可到樓下走路,三星期後已可打電話回電台銷假開工,所以我現在很榮幸能與十字架的對話,每天感謝衪給我生命,讓我做一些對社會有意義的事情。後來發現,其實為何有十字架呢?我看出去那座九龍城浸信會教堂頂的十字架,凌晨夜晚著燈,就像浮上來發光。自此,每個晚上看見它都會與它打招呼吧!


被退休.退休達人

自此,他信了教,亦逐漸明白了人生。「回頭再看,我的生命過程是一個劇本,我認為人們不要意圖解釋任何生命中的事,或者意圖控制自己的未來,其實上天一早已安排好。舉個例子,你在哪個家庭出世,你的國籍、高矮、膚色,統統都決定不到。當你知道這件事後,就會發現你不能用意志去決定一切,反而應該順著走。」有病醫病,無病並非呻吟,而是以經驗拯救他人。「幸好我知名度高,所以我的問題曝露後、康復後,就可以救到別人。我第一個救的是『大姐明』林建明,之後她成立了心晴行動基金,繼續救人。此外,很多行政人員、藝人都來找我,愈唔衰得的人愈易中招,我就帶他們去看醫生。要不是我,救不到這麼多人。」


從鬼門關返回來,他看清了很多人世間的一切,就算擺明「被退休」也沒所謂。「我享受了多年來的言論自由,但多年來一直知道日子差不多,自己也不想累人,所以一夠鐘就『被退休』。本來以我當時的受歡迎程度,以我監製節目的爆炸程度,沒可能放我走的。當Uncle Ray九十幾歲依然開咪,但我都不能繼續,就知道原因了,也無謂難為別人,自己離開吧。」沒想到,卻開啟了他的第二人生——退休達人。


「退休」這兩字,其實在曾智華的字典中沒有出現。想當日離開政府,他只想繼續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,卻沒想過生活可以這樣豐富。「為何我變了香港的退休達人?因為我出了兩本書,教人如何準備退休,以及退休後如何繼續開心有意義地活下去。」憶起當初朋友羅國森找他幫手寫關於退休的專欄,也沒想到之後一連串的化學作用:網上反應良好,出版社邀約他出書《快樂退休》,繼而成為暢銷書作者,獲得被譽為「香港出版界奧斯卡」的金閱獎,今年度再度添食,出了第二本《有盈退休》。「有了書本之後,我就成為了退休達人,很多人找我演講,包括藍籌大財團、小型飯局等分享。」

空虛.寂寞

其實,退休要做好甚麼準備?原來最重要的是,為自己建立另一個人生舞台,特別是各位男士。「女人退休沒大問題的,因為她們是另一種動物,喜歡玩很多東西,例如搽指甲、瑜伽、插花、湊仔湊孫,除非權力慾非常強,否則大多女人在約四十歲就想『退休』。只不過,男人天生是英雄感的動物,需要別人傾慕,有權在手,表現自己,尤其曾經做過紀律部隊、做過高官、做過集團的CEO、CFO,有過權力的更大鑊。」他以自己作為公務員為例,踏入六十歲的那一刻,之後甚麼都沒有了:沒有權力,沒有工作證,連登入電腦的權限也沒有,更不用說沒人聽話,沒文件簽,沒人詢問意見。「如果沒有充分準備的心態,就會很難受,因為一退休後就找不到人生的意義。金錢沒問題,但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,每朝早起身之後如何捱到日落?


 「最初三個月,你還能與老婆去旅行,但一直去旅行,就會覺得很空虛,原來這個世界沒人需要我,又沒有權力,甚麼都沒有,很快不知道如何面對空虛寂寞,所以我將自己的退休經驗告訴大家,也分享其他人的成功經驗。最重要是,要建立另一個人生的舞台,有錢沒錢也行。如果你不懂,我可以幫你建立,但你肯做才行。這一切不是為了賺錢,而是為了存在下去的價值和意義,就是每日起床有人等你,否則別人會鄙視你,包括你老婆,多見一定會生厭!」

後記:移民?點解要我走呀?

年少時,曾智華曾經移民加拿大,結果一星期就急急回港。「我去到那些埠仔,在電台開咪,說甚麼種花種草、超級市場大減價,很快就知道不是我那杯茶。我是鹹水魚,斷不能跳入淡水湖中,就算加拿大很美、空氣好、生活悠閒,但統統不是我的追求。」時至今日,他一聽到坐飛機,就大失興趣。「我直接走上領事館告訴他們,我要放棄移民資格!我為何要去其他地方?第一,政府做得不好,所以應該是林鄭、梁振英移民走,而不是我走!你都癡線的,地方是我的,為何要我走?第二,香港是我的地方,有甚麼問題的話,我會幫手解決,至於其他地方,卻不關我的事呢!」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