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健朗 一支煙的情義

1996年華籍英兵,2019年警車響號聲、某年香港人奪得諾貝爾獎登上電視新聞、船員穿上「重光」字眼的風衣……《手捲煙》就像一齣尋找彩蛋的電影,明就明,不明就等待黎明。拍出首部劇情片的年輕導演陳健朗如此說。

text.Nic Wong
photo.Bowy Chan
hair.Peter Cheng Hair
special thanks.HKAFF

一支煙的時間,開始。

先說一個多年前的香港故事。很多年前,手捲煙又名「棺材釘」,沒有濾紙,只用茶餐廳的落單紙作為煙紙,總是捲成長梯形,頭重腳輕,看起來似棺材釘。吸手捲煙很傷身,每吸一支就像棺材釘搥進身體,扣減壽命。只不過,喜愛的,就覺得吸「棺材釘」是一種享受,每次從擺放煙絲的鐵盒中拿紙出來,慢慢捲,慢慢嘆,與現在吸煙只求貪快,要尼古丁提神,截然不同。

電影取名為《手捲煙》,只因一開始與編劇吸手捲煙而認識,其後一起通宵度劇本。手捲煙從捲煙開始,已是整個過程的一部分,慢慢捲又慢慢吸,整件事都是放慢節奏,可能多花幾秒,整個觀感已很不同。手捲煙正是放慢節奏的象徵,以及感情的傳遞,可惜現代人類的耐性短暫得多,不懂放慢停低那個時刻。電影中林家棟飾演的主角關超,那種「慢」就是他的處世之道,他卻在邊緣、裂縫中生存,好像要提醒自己,提醒我們要珍惜的那份價值,能否放慢看世界。

電影中有好幾個元素,包括重慶大廈、退休華籍英兵、南亞裔古惑仔,加上來港的內地按摩女子,同是天涯淪落人,他們都是被遺忘的邊緣人。我想帶出的是身分,關超是英殖時期的華籍英兵,就像我父親一代的五、六十歲人,有英國人的自豪,但英國人不給他們居英權,往後要繼續生存卻找不到適合的生存方式。時至今日,到底要繼續擁護曾經是英國軍人的驕傲,還是轉變自己適應新環境?

南亞仔就是四不像,兩邊不是人,他的原生血統是南亞裔,來自印度、巴基斯坦、尼泊爾等等,但他在香港出世,擁有香港身分證,識講識聽廣東話,就算幾流利都好,都沒太多人覺得他們是香港人。所以,到底香港人的身分如何認定?當中牽涉身分認同的問題。從英殖時期到九七回歸後,我們是甚麼人?英國人?香港人?中國人?中國香港人?我們就是四不像般尷尬,尤其我這個年紀與南亞仔很似,最重要的不是身分,而是如何對事對人,膚色都不是重點,首先要尊重對方,如何認識溝通才是重點,沒有歧視成分。否則,你稱呼他們為「南亞朋友」,行為上卻歧視他們的話,只是門面上、字眼上沒有,可惜現在人人都重視門面,不重底蘊,大義凜然,都是小人。

今次與一眾資深演員合作,大家都有討論角色,一起研究如何深化角色對白,互相分享,一起碰撞,這就是創作的好玩。幸好自己做過演員,明白演員那種不安全感,所以有方法與他們討論角色,並非要求他們跟足,或演得多與少,而是那個角色要傳遞甚麼,如何做到起承轉合那件事。

首次執導長片,當然會發現自己的不足。電影就如大海般廣闊,希望自己不停進步,最重要是當下那刻已盡力,將感情放在作品之中,就要接受。拍《手捲煙》的限制當然是資金與時間,資金影響下,有些拍攝要在限時內完成,於是只能盡力,重點場面花了較多時間,其他場面就快點拍吧,沒辦法,有限資源做有限事,每個資金都有它的限制,今次十分慶幸很少資金下卻有團隊支持,可以做一些反叛抉擇,過程中做了很多反叛事,例如片尾的7分鐘長鏡頭,或者拍出那種男人的浪漫,已經很開心了,大家都願意冒險,滿足就好,觀眾是否認可是另一回事。

這些年來,經歷社會上不同事件及氣氛,將抑壓情緒不自覺地投入。過去大家認知的真善美,其實都是虛偽,現實看到嗎?透過那些抑壓,再想想能否聰明地用方法展示出來,而不是宣洩憤怒的直接罵人。這一部劇情片,就算是一些對白、美術上的陳設,當中的隱喻、象徵,我都放了進去,大家明白就明白,不明白就算了。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說過,到底我們是追求藝術中的自己,還是追求自己喜愛的藝術?每個人的閱讀都有不同,每個人的追求不同,名利無分好壞,只在乎能否忠於自己。

一支煙的時間,結束。香港人同呼同吸,重新上路。■